跟着坐进车里的时候,梁初楹反复这么想。
“你什么时候买的车?”她看了眼车里的布置,什么挂件都没有,玻璃透亮,符合他一丝不苟的脾性。
梁聿的车开得慢而稳,让梁初楹晕车的症状都无从发作了,没有奇怪的香薰,没有吵得脑袋疼的音乐,只有开了一半透气的窗户,滚烫的热浪就从半面车窗里涌进来,拍在人的脸上,从毛孔里蒸出一点汗意。
“今年刚买,比赛的项目拿了几万块钱奖金,然后……卡里也有很多钱,可能是之前攒的。”
应该是从万宝丽那里挣的,看来他连自己的钱从哪里来的都记不清了。
梁初楹将视线投落在窗外,被炎热的风糊起了眼睛。
“姐姐,我们关系很不好吗?”手指轻轻击打在方向盘上,梁聿抬眼,眼珠凝视着后视镜的她,一刻不移,刻意发问,“你回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语调降下去,轻飘飘犹如鬼魅,“我以前很招人烦?”
“是。”她表情难看,绷了绷后槽牙,“你让人觉得非常讨厌。”
“我们的关系从始至终都很不好,以后也不会好。”
“是么……”
目光回落,眸色之中涌动着什么,红绿灯变了颜色,他重新踩了油门,没看手机,但是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冬天是很适合在围巾里带项圈的季节,姐姐,你不要我当你的小狗了吗?”
“我们打断骨头,连着筋。”
梁初楹神色一变,同车内后视镜里他浓黑的目光对上,瞬间,梁聿面上挂上一副假人般的笑意:“我发现在姐姐去柏林的一年里,我给你发过很多这类邮件。”
“姐姐看过吗?”
停顿一秒,重复问:“那几千封邮件,你一个字都没看过吗?”
“……”缓了一口气,她矢口否认:“没有,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半晌,梁聿提了提唇角:“那就不要看了。”
猛打一下方向盘,车子拐进医院大门,他的声音平静地下坠:“看了会害怕。”
中心医院五楼,拍完脑部CT,医生拿了片子,检查了一下有没有肿块,然后撩开梁聿后脑勺那块过短的头发,两道清晰的疤痕出现在她视野里。
一道应该是他小时候车祸造成的,已经愈合了,留下一处发白的痕迹;另一道就是前段时间留下来的,还缝着线。
他像一个饱经摧残的破烂娃娃,浑身上下都被修修补补,哪哪儿都是伤。
医生看了眼他的胳膊,唉声叹气:“你这人年纪不大,怎么身上到处都是口子?”
梁聿看了眼手腕,眸色深沉,声线难分悲喜:“不知道,可能我有病吧。”
梁初楹安静移开视线,不想继续看下去了,坐在病房门口的凳子上,干脆点开李亚发给她的文档,转移注意力。
文件里没有多少内容,可供探查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果然不同的圈子之间还是有壁垒。
文件里很多东西还是万宝丽写好传给李亚的,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也不过才三五千字。
很唏嘘,一个人从生到死,三五千字就概括了。
出生、上学、考到俾县去、然后后来去华城结婚生孩子,穷得买不起房,家里连空调都不舍得装,万宝丽打个括号,说他家里风扇只剩两片叶子了都不换。
总之就是,清白、干净,除了最后的罪名,几乎什么劣迹都没有。
所以一个这样清廉的人,不可能会贪那么多钱。
只不过这都是口述,没什么信服力,还是需要实质性的证据,比如当年栽赃在他身上的那笔赃款、那些灰产,究竟应该是谁的。
万宝丽不建议她轻举妄动,所以这件事情不能大张旗鼓地进行。
比较棘手的是,梁聿现在脑部再次重创,作为崔广平唯一的亲属,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
但世界上哪那么多意外……
抿紧嘴唇,沉思间,梁聿已经拎着自己的片子出来,梁初楹将手机翻过去,用掌心盖住。
“回去吧。”
梁初楹将手机揣进口袋里,打算摁了电梯下楼,却猛地被梁聿拽住手腕。
脉搏和心跳一同被他掌心的温度浸润,他的力道很重,像一把锁将她铐住,梁初楹的脚如同被钉子穿透一般,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扭头,眼神幽静,无声回望他,梁聿似乎本能地因她的注视感到愉悦,拇指指腹蹭了蹭她腕部细腻的皮肤,提议:“我还不想回去。”
“在家里,姐姐总是跟我保持距离,我感到很不适。”
梁初楹差点被他那种熟悉的低迷语气蛊惑,但是很快就抽离,挣脱开他的禁锢,梁聿脸上完美的表情僵了一瞬,停留在唇角的愉快一点一点消下去。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样烦我,我也不适。”
走去电梯,摁了下楼,医院的电梯上升得很慢,几乎每层都要停一下。
等待期间,梁聿还是安静跟了过来,像时时刻刻伏在她脚下的影子,无声无息缠绕她、覆盖她,将她卷在怀里。
电梯还停在三楼,梁初楹眸光凝在不断上升的箭头上,突兀问他:“……医生有说你失忆的症状什么时候能好吗?”
“姐姐关心我?”
梁初楹感到烦躁:“礼貌问候,不说就算了。”
铝制的电梯门能够很清晰地观测到他的目光,灰暗沉默,仿佛带着柔软的刺,目的不是为了扎破她,而是包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