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既然伴随皇帝抄经,以后就每日将抄好的经文送来锦章殿罢。”太后心满意足,支颐淡淡嘱咐道,便叫她退下。
素女恭敬地应了一声,缓缓退出了锦章殿。走出殿门的那一刻,只觉得脚步虚轻,背后冷汗涔涔,风一吹,竟然打了一个激灵。她回到玄元殿时,李霁依旧坐在案前握笔抄经,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看她全须全尾地回来,眉头一瞬间松开。
素女走上前,轻声唤道:“陛下。”
李霁放下笔问:“太后召见你,说了些什么?”
素女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太后娘娘问起陛下的身体,还问陛下退居柏梁台的事。”
李霁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太后果然不是轻信之人。你如何回答?”
素女说:“妾说,陛下如今每日静心抄经,退居柏梁台,也只是为了叫太后不再为难。”
李霁听完,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却轻声笑道:“多谢你为朕辩护。”他的指节轻叩御案:“还站着做什么,到朕这儿来。”
素女跪到他身侧,垂下头来。他解开她的发髻,将她揽进怀里。他接连地吻她的发际、鬓角,冷汗涔涔的每一处,温柔地低声对她说:“你一定吓坏了,是不是?”
他看她的眸色浓重,语气柔缓,锋利的气质迥然收起。她枕在他膝上,看他的眼睛,狭长、精巧、深邃的一双眼眸。迷惑人的一双眼睛。
大概正是因为这双眼睛的蛊惑,会有人为他出生入死。她怔然地想着,仰视着他的面容。他的体温传到她后脑勺、脖颈、背脊上,蕴藉温热的触感。她感到身体放松了下来,伸手抚他的脸,肌肤相亲的触感叫人感觉一切都还很真实。
她强迫自己忘掉脑海里那幕情景
在李霁尚处病中的一个清晨,她忽然醒得早,身旁空落落的。她轻手轻脚地起来寻他,隔着半掩的帘,听见他在与人说话。
周围没有一个宫人禁军。这是一个精心挑选的时辰。
皇帝的声音:“夏安稽就任中护军了没有?”
那人答是。素女眉心一跳,辨别出那是那日她入宫,在官署里审问她那个禁军军官魏延年的声音。
皇帝斩钉截铁地说:“朕甚不自安。朝政之事,朕绝不能再多碰,让太后疑心。你传话给夏安稽,他有人事调动的权责,叫他为朕调换洛城门、雍门的守卫,越快越好。要换上可信之人。”
语毕。宫室中再无谈话声。李霁掀开帘子,他的脚步声笃定地冲她而来,停在她身侧。她伏拜在原地,闭着眼,听凭发落。
李霁对她冷笑,他疏冷的声音一度听起来如此陌生:“去向太后禀报,换取你的荣华富贵罢。”
她听见这话,眼泪霎时落了下来,心酸、委屈,千头万绪都惶惶地拥挤到她心头。他为什么会对她说这样绝情的话?难道,他认为她忍心看他再次陷入困境之中?只是在明知故问而已。她觉得胸口发闷,简直有些恨他,因为他这时突然俯下身来,紧紧抱住了她,任由她在怀中颤抖挣扎,她的眼泪悉数洒进他怀中。他说:“朕知道,你不忍见朕死,对不对?”
她下意识地含泪点了点头,听见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怅然地解释说:“朕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求一个心安……”
*
她对太后撒谎,做了他的帮凶,倘若一朝太后得知此事,她也必死无疑了。李霁此时跪在御案前,看这个刚刚从锦章殿接受问询的佳人,在他膝上匍匐,也不禁恍惚。他的目光扫过她嫣红的朱唇,青黛的眉头,凌波般盈盈含泪的双眸。
这个女人被太后的威势吓坏了,到底没有泄露当日的事。现在,他完全不怀疑她的爱。
他感到心安理得,轻声地笑了。怀里这个笃信道学的顽固女人,到底还是肯为他犯险,冒生死之不韪了。连命都可以不顾惜,余下的事情,还有什么难办的?她终究还是属于他。他心满意足地俯身看她,心头倍感热切,拂袖撤去案头的竹简缣帛,将她拦腰抱起,放在御案上。
冰冷的檀木碰触到她的脖颈,惊得她一瑟缩,他伸手解她的裙带。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惶然问:“在这里?”
“怕什么?”等太后解了他的禁足,宫人也势必要恢复了,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呢。他听见自己轻笑着,手头的动作没停,解开镂刻云纹蟠龙衔珠的玉带钩,盘算着如何将她吃干抹净。
0030 身世[微H]
玉带钩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俯身压紧了她,连他砰砰的心跳,她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她意外地发觉他的眼角眉梢溢出笑意,俯瞰着她,温柔地抚弄她的面颊。
他沉浸其中,面容平静,动作轻缓,竟然难得没有显露出平素的攻击性,亦未带着他紧绷的不安定感,只是搂住她,将头埋在她颈弯锁骨之间,嗅闻她身上淡淡的蕙兰香气。
素女难得见他这样高兴,一时间有些失神。她才发现自己对陛下了解得这么少。她方才在太后宫里,感觉锦章殿的空气里带着刺,像要长出手指来,下一秒就要扼住她的咽喉,太后的懿旨会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劈开她这具已经口吐诳言的身体。
直到此刻,她浑身的汗都已经干透了,锦章殿门前的寒风,依旧化作冷冽的余温,吹彻粘连在她襟袍的布缕之间。
而他的眼神,却如同薰笼里蒸腾融化的香木一样,炽热地投注在她脸上。陛下头一回,在她眼前这样明晃晃地感到快乐,他拥住她时的欢喜与热忱,伸入她襟怀之间揉捏的温暖指腹,与她背脊上仿佛要沁入骨肉里的丝丝凉意,交汇得令她感到了好似身处冰火两重天。
他为什么会为着她向太后撒谎,而感到这样快乐呢?她在唇齿间与他的舌尖纠缠,迷茫地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连他也感觉到她吻他时的迟疑,一边把玩她的乳尖,像在抚弄两颗涼沁的紫葡萄。那一抹柔软,在他指间逐渐挺立起来,一边问她:“心事重重,在想什么?”
“陛下就快要自由了吧……”她娇喘着勾住他脖子,轻声地问,柳眉轻轻蹙着。
他才知道她竟然是为他在忧心,一刹那绽开笑颜,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坦率地笑,平素里他的神情大多冷峻,至多嘲弄地流露出一丝冷笑,或者勉勉强强地抿一抿唇角。李霁真正笑的样子很不一样,冰冻三尺消融了,只留下雨过天晴,眉梢眼角春水乍破的暖意,澎湃地淹没了她。他的语气很轻快,像在逗一个稚龄的孩童:
“当然,朕有你在侧,君臣相偕,有什么安危不能同度?”
她闻言愣了愣,最终点点头说:“是妾若能让陛下有一星半点儿的慰藉,就是尽了臣下本分了。”
他呵声轻笑,唇间的暖意在流淌的空气间捂热了她的耳廓:“岂只是一星半点儿,禁足期间的伴驾之功,若你是个男子,朕一朝见天日,必定封你高官厚禄。可惜,你是个女人,又不愿意做朕的夫人……”
李霁看她闻言为难的神色,想起从前的事,话语间顿了顿。他今日回忆起从前的龃龉,心里居然也没什么不快了。她虽则还没有向他求取封号,可是日日在这玄元殿中承宠,众人皆知。现下她寝都侍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浑身上下哪一处没叫他碰过,就连从前含糊不清置身事外的立场,也彻彻底底倒向他这边了。她虽不提名分之事,多半只是出自女子的矜持,等他顺水推舟纳了她,事到如今,难道她还反抗不成?
待事情尘埃落定,他也要想想给她个什么封号才好,她年纪轻,对宫廷的险恶还很陌生,虽然要尊荣于她,却也需要策略,既不至于木秀于林,招惹来明枪暗箭,又要教会她逐渐适应这里。至少,今日她连皇太后都可以瞒过去,说明并不是个胆小蠢钝的女人。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亲了亲她:“不说这些了,无端生事。”
他的唇游移到了她敏感的所在,她的裙裾被褪下,连声娇吟,在这片错乱的声气里,感觉似乎弄清楚了他的所思所想。原来,他视她为臣下,她爱他乃是尽职本分,她陪他困在这殿中乃是忠君之事,她为他向太后撒谎,做了两面的间谍,则是君臣相佐。难怪他高兴,她终于做了纯臣,入君彀中,替君分忧,一种居高临下的欢喜。
她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何感受,迎合着他的吻,他的抚弄。她闭上眼睛想,她希望他不要有危险,想要他平安康健,这就足够了。她睁开眼,看看他,好像连消减的病容也已经无影无踪了。
她终于勉力笑了出来:“好。”却不想他已越过她雪腻的肩头,要将她发缕垂下拂动的那几张帛书都撤到一旁去。
她一紧张,想起那是自己写完,顺手放到一边的,反着垂手要去夺,被他制住了手。
下一刻,他从那叠缣帛之中抽出了一条剪裁后的边角。
在宫里,这样细碎的布帛,身份贵重的人不用,余下的奴婢又无权使用,只能被弃置销毁。但是,素女为他裁帛书时,也许是不懂规矩,竟然把这些碎帛留下来了,也许是抄经累了的时候,在这些碎帛上胡乱地写画消遣。
他展开那一条轻软的绢帛,一行字蹦到他眼前。
云销雨霁的那个“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