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后,站在单元门口的云景阳缓慢地直起身子,无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像被沸水煮过的耳廓。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微小却刺痛的电流瞬间顺着血脉穿过他全身,让他忘记对穆霭说出再见。
低下头,云景阳痴痴地笑出来。过了良久,他才抿嘴收敛表情,向上看了眼某扇窗户内亮起的灯,放心地转身打算离开。
“云、景、阳?”
却在此时,身后出现的一个人拦住了云景阳的去路,鬼魅的声音若邪祟刺破了夜晚的安宁。
看见面前男生那双勾人却冷意乍起的狐狸眼,云景阳心底没由来地升起敌意与排斥,他皱紧眉,神情变为少有的严肃阴森,“你是谁?”
男生从婆娑的树影里走到清冷的月光下,撩起眼皮轻蔑地瞥向云景阳,冷笑道:“欧阳霖。”
第48章 四十八、年少春衫薄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黑夜浓重如团雾将人层层围住,几大片阴沉的云把半空中唯一的弯月如珍宝般藏得彻底,只依稀发出几缕似求救似的惨淡白色。
云景阳目光阴鸷,一双眸子如隐在树枝间的豹,犀利地盯着欧阳霖。他心里惊讶,却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唯有垂落在身侧的手暗自攥紧,充斥着亟待发泄的力量。
一旁忽明忽暗的路灯似乎在为这场山雨欲来助兴,昏沉的灌木丛枝叶簌动,仿若好战的豺狼死死地盯着眼前两头气势汹汹的巨兽。
云景阳面无表情,语气充满了疏离与敌意,“幸会,欧阳霖。”朦胧的夜色下,他也看清了这个欧阳霖便是他曾经在学校门口看到开车载穆霭上学的人。
回忆起那日清晨,坐在银灰色跑车里的欧阳霖对穆霭表现出的亲昵,云景阳胸口控制不住地发闷。他闭紧嘴,周身气压降低,总是含笑的柳叶眼成了深邃的黑渊,只想将面前狐狸似的人一口吞下去,让对方坠入无尽的黑暗中饱受折磨。
两人相距一米,欧阳霖自然察觉到了云景阳的压迫。他眉眼弯起,做出人畜无害的模样,假装无辜地抬起双手说:“喂喂,第一次见面而已,不用对我这么抗拒吧?”
可不过几秒,这人原本灿烂的表情瞬间消失,变得阴森可怕。
欧阳霖唇角带着弧度妖孽样儿不减半分,却让人觉得异常恐怖。他仿佛化身成了烧杀抢掠的暴徒,露出的眼白透出几分血腥凶残,压低声音继续道:“还是我那个小东西对你说了什么?”
自上次雨天教训过穆霭后,欧阳霖便再也没有与穆霭见过面,但是关于穆霭在一中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于是自然听到了很多关于云景阳的事情。
渐渐地,他开始对这个突然出现在穆霭身边的男生好奇,想与对方好好地认识一下,看看到底是怎样的货色敢对他的东西下手?
倒也巧,今晚让他给遇到了!
欧阳霖的话让云景阳眉头狠狠一皱,听见对方阴阳怪气的语调,云景阳更从心底排斥,他磨了磨牙齿,反问道:“小东西?”
欧阳霖不以为然地耸肩,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没错,穆霭可是我养过最听话最得人心的一条狗了,有什么问题吗?”
云景阳眼神骤然阴冷,寒冰出鞘般透出凌厉。他浑身散发的戾气一点不比欧阳霖少,沉声道:“欧阳霖,我与你的确不熟。不过我知道,穆霭他从来不是属于你的物件,更不是你口中所谓的狗!他是人,是一中的学生,是我的同学,更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也绝对不允许你这么侮辱他!”
属于夜晚的秋风吹起两人衣角,落叶沙沙带起针锋相对。
欧阳霖原本弯起的狐狸眼慢慢张大,闪过惊愕,但很快他又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癫狂的笑声里是满满的讽刺,“不允许?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云景阳,你以为你是谁?而且看起来,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穆霭啊?你知道吗?上一个说自己是穆霭朋友的,早把他当成破抹布一样扔了!云景阳,你说,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背信弃义的人?”
拂掉眼角挤出来的泪渍,欧阳霖收敛了笑,表情愈发变得狰狞,“你们一个个总是冠冕堂皇地说要保护穆霭,最后不都逃了?做人啊,还是真诚一点比较好,就像我,我从来不会对穆霭虚情假意地说什么交朋友这种蠢话!所以能拯救穆霭的只有我!只有我永远不会对穆霭放手,因为这全部是他欠我的!”
“云景阳,我也劝你不要再假惺惺地自我感动了。你做出的一切对那个胆小、敏感、懦弱,早已被玩坏的人来说,只能成为他承担不起的束缚!”
云景阳平静地看着由猖狂大笑转为嘲讽指责的欧阳霖,眼底冷冽如霜。但很快,他忽然头皮发麻,呼吸变慢,因为伴随欧阳霖的疯狂,对方说出的一字一句开始毫无缘由地在他心上烙刻,让他感到不安。
似乎欧阳霖真的会一语成谶,在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一定会伤害到穆霭。
指尖用力发红,云景阳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不会,他一定不会伤害穆霭!
暗自吐出气,云景阳抬脚走向欧阳霖,又不作任何停留地掠过对方。顺着无情的秋风,他将一句很是淡然的话传给欧阳霖,让欧阳霖在听到后陷入愕然。
“我永远不会离开穆霭,因为我不是第二个蒋林熙。而你们才是真正不了解穆霭的人,也是真正把穆霭拖入地狱的人,我的任务是让他重新活过来。”
“……”
夜色朦胧,朦胧月色混着灯光在渐渐远离的云景阳与欧阳霖之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宛如天堑。
尽管周六休息,穆霭依然一早起床赶到了学校的体育馆。他不愿一个人在冷清的家里待着,才想来学校看云景阳练球,总觉得与大家在一起更热闹些。
而篮球社的众人像是早就知道一样,看到穆霭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后面云景阳来了,也只是眼睛一亮,向穆霭摆手打过招呼后,跑去训练了。
发现没人排斥他的存在,穆霭放心地浅浅一笑。
刘小玲的口哨声响起,一场训练赛开始。听着耳边“砰砰”的运球声,穆霭屈膝坐到长椅上,背靠刷了绿漆的墙柱拿出书包里的记事本在上面写写画画,没人知道内容是什么 。
十多分钟后,黑色签字笔在横线本上落下一点,穆霭耳边传来郑云叫苦不迭的声音:“靠!云景阳,你丫今天嗑药了?打得这么狠!”
云景阳用手臂擦掉额头不断冒出的热汗,粗重的喘息是剧烈运动后的正常反应,他稍稍弯腰,神情严肃地抬高音量喊道:“别放屁!快传球!”
穆霭好奇地转头看过去,瞧了一会儿,他发现云景阳今天的球确实打得很凶狠,动作幅度与力度之大甚至可以与“打疯球”出名的周君彦有一拼。
云景阳一下接一下的用力扣篮,篮筐哐哐晃动,砸得身为队长的程鸿远心脏跟着怦怦直跳,不禁担忧起球队是否能承担得起修缮球篮的钱?
穆霭坐在场地外蹙眉,云景阳怎么了?好像和谁有仇似的。
直到10点第一波训练结束,望着向自己走过来的云景阳,穆霭很自然地将白色毛巾递过去,问道:“喂,你是不是有点太用力了啊?”
云景阳接过毛巾将满头大汗擦掉,幅度不算大地扯起嘴角,故作轻松道:“是吗?还好吧。”说完,他一双黑色的瞳眸飘远盯着前方某处,让人读不懂其中隐藏的情绪。
感受到云景阳的沉默,穆霭直觉对方有事情瞒着自己,他刚要张嘴刨根问底,却又倏然停下。云景阳不对他说应该是不想让他知道吧?他是不是不要问比较好?
犹豫半天,穆霭重新闭了口,只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悄悄打量在喝水的云景阳。
没有人能猜到云景阳是把手中的篮球看成了欧阳霖的脑袋在疯狂泄愤。昨晚的初次见面,云景阳表现得滴水不漏,然而一整夜,他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更是不断想着欧阳霖最后说得那几句话。
他不明白欧阳霖为什么说是穆霭欠他的?也弄不清楚欧阳霖对穆霭的感情是哪般?还有…被玩坏,是什么意思?
心里的渴求如滚雪球,越滚越大,最终让他睁眼到天明。
但是不论如何,云景阳从欧阳霖身上感受到的不仅仅有危险,更有一种面对强大同类的戒备与警觉。他与欧阳霖像极了争抢猎物的兽类,彼此相见,倔强的他们谁也不愿撒开咬在自己嘴里的食物,唯有一个头破血流、主动认输,才能结束这场争斗,所以对峙何时结束,没人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