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霭强迫自己冷静,看到身份证上那张白皙俊秀的面容以及照片旁清清楚楚的三个字,他一对漆黑的眼珠躲闪地飞快扫过,然后头也不抬地用手指向一旁的拍照机,“麻烦您看一下摄像头。”
男人这时开口,“对于入住的客户,你们不是都会率先确认一下对方姓名?”
“.…..”
穆霭眼帘垂落看向清晰刺目的电脑屏幕,他抿了抿嘴,很快面上神色恢复平静与正常。
弯起嘴角,穆霭露出标准的微笑,抬头看向柜台后的男人,嗓音温和地问道:“请问您的姓名是什么?”
男人狭长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穆霭,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蒋、林、熙。”
穆霭眼尾含笑,“已经确认是您的预定,麻烦您配合一下,看向摄像头。”
这一次,蒋林熙没有再为难穆霭,听话地拍了照。
确认了入住,穆霭立刻冷下脸,他拿过房卡,走出前台柜子,公事公办道:“欢迎入住,蒋先生,我来替您拿行李箱吧,您的房间在二层。”
穆霭的语气神色正常,仿佛在一瞬间换了个人,而他与蒋林熙也似乎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话音落,穆霭正伸出手要接过被蒋林熙握在手中的行李箱拉杆,却被对方躲开。
蒋林熙手掌轻放在穆霭手背上,“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穆霭顿住片刻,然后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蒋林熙的触碰,“好的,您随我上楼吧。”
“这里是您的房间,如果后面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叫我。”
“穆霭!”
不待穆霭转身,蒋林熙已经迫不及待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穆霭…这一年你过得如何?会头痛吗?脖子上的伤口,还疼吗?手腕的,天气不好时,还会痛痒吗?还在吃药吗?”
仿佛要把过去错过的时间全部一下子补齐,蒋林熙接连抛出四五个问题。他眉心微蹙,眼底闪烁着少有的委屈与乞求。
蒋林熙定定地望向穆霭的侧颜,对方半长的头发垂落挡住了那双令他朝思暮想的眼眸,微抿的嘴巴像睡莲的花瓣,浅红中带着几分苍白,最后蒋林熙的目光定在穆霭后颈露出的火焰鸟纹身上,握住穆霭手腕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短暂的对峙后,楼下忽然传来几声狗吠与年轻老板的吆喝声,“小霭,我们回来啦!”
穆霭连忙回神,甩开了蒋林熙的手,快步离开,独留给蒋林熙一道冷漠、疏离的背影。
感受到身后人如芒在背的注视,穆霭慌张逃走,他飞奔回自己的房间,靠墙大口喘息。然而不论如何忘记,他的鼻息间似乎都萦绕着熟悉的胡椒皮革的味道,辛辣的气息混合大吉岭茶的沉稳,使他眼眶酸胀,心脏发痛却留有清甜的余韵,像青涩难忘又刻骨铭心的初恋。
蒋林熙……他与蒋林熙已经有四年未见面。
从中枪昏迷到离开京城,他都没有亲眼见过蒋林熙。
昏迷时,是他不能;清醒后,是他不愿。
穆霭对于蒋林熙的感情始终很复杂,属于少年情愫懵懂的怀念,儿时玩笑的恐惧,父辈仇恨的憎怨,还有渐行渐远的遗憾……独独没有情与爱。
伤还疼吗?
问他经年的旧伤疤还有什么意义呢?只会平添烦恼罢了。
他不知道蒋林熙如何找到的自己,而在离京的一年间,穆霭也无数次幻想过与旧人相遇的场景,可偏偏没有料到与他相遇的第一位旧人会是蒋林熙。
缓缓抬眼,穆霭看向床尾长势喜人的鹤望兰,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与期盼,像黑暗中的小兽在等待家人与光明一同归来。
他还以为,自己第一个见到的会是那个人。
……
蒋林熙来到海口的第三天已经凭借多年在商场打拼积累的交往手段与民宿里的每个人与每条狗都处得了很好的关系,唯有穆霭始终对他的态度不冷不淡、恭恭敬敬。
穆霭始终没有问蒋林熙来此地的目的,也没有关心他要呆多久,只把蒋林熙当作陌生的房客,见面颔首打招呼,清晨为他更换床单被罩,打扫屋子离开。
面对穆霭的冷漠对待,蒋林熙并没有像少时表现得烦躁不满,相反,他始终不敢随意打扰穆霭,只敢在穆霭为他轻扫房间时,默默站在一边看着对方沉默地做好一切。
之前几次,他想伸手帮忙却被穆霭躲过,沉声拒绝,“蒋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您做您的事情便好,谢谢您。”
恭敬规矩的回答让蒋林熙喉咙堵塞、牙齿发酸,不得不闭紧嘴才能勉强维持住正常的表情,最终他放下抬起的手,安静地站在门边一直等到穆霭打扫结束离开。
一整个白天,蒋林熙没有与来到海南的其他旅客一样出门到处闲逛,他只是坐在民宿小院的阳伞下,目光紧紧跟随或忙碌或与别人闲聊的穆霭,手边唯有一杯泡好的冰镇龙井。
或许蒋林熙对穆霭的关注过于瞩目,连民宿的老板也察觉到了异样,终于在第四天,民宿的年轻老板按捺不住好奇心,将穆霭拉到角落悄悄问道:“小穆,那位新来的又高又帅的蒋先生是不是认识你呀?怎么每天都盯着你瞧呢?”
穆霭跟随话语转头瞧向蒋林熙,正巧与对方投来的过于炽热的视线相撞,他眉心莫名跳了两下,然后穆霭回头冷声道:“我不认识他。”说完,他走进后厨,躲开了令他心慌的梭巡目光与别人的逼问。
午后,众人一起吃过午饭,穆霭叫住了在帮忙收拾碗筷的蒋林熙,小声道:“我们谈谈吧。”
第162章 一百六十二、十天、十年
【等到覆水难收,等到浪子收心,等到坏人后悔,才发现全部为时已晚。】
跟随穆霭来到房间里,刚走进门,蒋林熙便注意到被养穆霭在小阳台旁边的绿植。高大的绿植被照顾得很好,宽大楔形的叶子光泽油亮,几朵盛开在叶间的花朵形状奇特也艳丽漂亮。
是一盆鹤望兰。
匆匆瞥了眼,蒋林熙收回了晦涩不明的视线,接着他打量一圈四周,屋子干净整洁的程度如他想的别无二致。
跟随穆霭迈入阳台的小花圃,蒋林熙看着穆霭习惯性拿起水壶照顾起那几盆开得灿烂的花,有茉莉,也有满天星,各种颜色铺在一起像精美编织的地毯。
目光在花与穆霭之间流转,蒋林熙幽邃的眼神像一片逐渐散开的浓郁水雾,隔着玻璃窗上的白霜,他终于窥见了自己对穆霭感情的一角。
过去,蒋林熙一直以为京城那间住着自己父母的高大别墅才是他的家。然而,真正一个人生活在异国他乡后,他时不时想起的竟然是高中时与穆霭一起租住过的旧房子。
想一想走过的二十多年人生,蒋林熙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让他真正感受过属于家的温暖的人是穆霭。再不会有一个人,能带给他像穆霭一样的依恋,更不会有人成为第二个穆霭,因为这世间唯有一个他。
往后遇见的人各色各样,不乏有会讨他欢心的,却全部是半途相识,没有前半生的缘分,说到底都是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