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阳回过神,他面容血色褪尽,一边注视着躺在床上宛若木偶的穆霭,一边将穆霭患病前后发生的事情讲给了医生。
医生认真听着,期间又问了几个关于穆霭抑郁症治疗的问题,一阵沉默,医生表情变得严肃,他抬眼重新看向表情阴沉的云景阳,低声道:“云少爷,大概情况我了解了,具体的治疗方法需要后续商讨定夺,不过有件事需要您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云景阳终于将目光移向医生,“什么?”
“很多木僵症患者在症状缓解后是可以记得患病时的事情,但如果是心因性木僵症,患者就不一定能完全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听您的描述,我猜测这位少爷所患的多数是心因性木僵,因此需要您提前做好他会失忆的准备。”
话语一出,不仅云景阳怔住,连带刚刚得到穆霭醒来匆忙赶到医院探望的蒋林熙也愣在门外,他的手正抬起要推开门,却又生生停滞在半路。
穆霭…木僵症?
几个简单的词在大脑中蹦出,宛如硕大的石头砸向蒋林熙,恍惚间,一个可怕的想法震碎了蒋林熙的理智:
是他们彻底把穆霭逼疯了。
放在门把上的手颓然垂落,蒋林熙靠墙听着屋内医生的絮絮低语,神色灰暗得好像沙场上战败的将士。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感慨命运的捉弄,自从穆霭在文绍军的葬礼上昏倒,蒋林熙便总会想起他与穆霭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
慢慢地,蒋林熙意识到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不论是他与穆霭,还是穆霭与云景阳、与欧阳霖,他们几人之间好像蝴蝶效应,轻轻的一次震翅却引起了大洋彼岸的海啸。
他从未想过,因为自己父亲的贪婪、云景阳父亲的助纣为虐,穆霭的父亲、欧阳霖的父亲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自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他、穆霭、云景阳、欧阳霖全部被旋涡裹挟到一起。
或许,若当初没有他的父亲、没有他,穆霭会过得很好。
眼帘垂落,一生骄傲的蒋林熙终于认识到了自己此生都无法弥补的错误。
……
穆霭患病的一年里,来看望他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人能唤醒他。云景阳知道,穆霭是累了倦了,才将自己缩在冰冷的黑暗中不愿再面对他们。
侧头枕在穆霭的双腿上,云景阳像只求暖的小狗,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对方消瘦的手背,小声道:“穆穆,戒指不见了还可以找回来,可是如果你丢了,我该怎么再寻回你?”
“你说过每年都会陪我看雪景,难道要食言吗?”
“穆穆,我爱你……”
低喃一句,云景阳闭上眼睛,忍住了鼻尖的酸涩。
床头的香炉飘出幽幽的暗香,与花香一起在半空缠绵,一片安静中,穆霭睫毛轻轻颤抖了两次。
又过了大半月,再次接到蒋林熙的电话时,云景阳正在喂穆霭吃早饭。
最近穆霭的症状有所缓解,至少能够自主进食了,于是鼻饲管被撤掉,云景阳每天都会亲自喂穆霭吃饭。
手机的屏幕亮起又熄灭,反复几次,云景阳只是轻轻瞥了眼便不再理会,直到碗里的粥见底,他用纸巾擦掉穆霭嘴边的水渍,笑着夸奖道:“穆穆真棒,已经可以吃完一碗粥了。”
说完,他低头亲了亲穆霭的唇角,让护工在身后推着轮椅,他则抱起穆霭来到户外的小花园晒太阳。
隆冬已至,天气难得放晴,云景阳为穆霭穿了件厚厚的外套,戴上了一顶羊绒帽,才放心地推开门。
将穆霭放在轮椅上,云景阳望向穆霭的眼中是比太阳都温暖的光亮,他站在上风口,替穆霭挡住冷风,怕吓到对方似的压低声音说:“虽然有太阳,可现在还很冷,只能待一会儿,等打完这通电话我们就回去吧,好吗?”
“.…..”
穆霭褐色的眼瞳如失去光泽的水晶,通透却不见明亮。
云景阳始终将穆霭当成他还未生病时对待,什么事都与穆霭有商有量,因为他总在期待某天穆霭会突然回他一句“好”或者“不好”。
看着阳光下痴痴望向远处的穆霭,云景阳笑得宠溺,随后他拿出手机,看到无数个未接来电,眼眸倏然转冷,按下了回拨。
半分钟后,电话被接通,另一边传来的男人声音低沉带着隐约的怒意,“云景阳,你什么意思?难道要破坏约定吗?”
云景阳背过身,语气戏谑道:“怎么会?蒋少,我刚刚在照顾穆穆而已。”
听到云景阳在照顾穆霭,蒋林熙瞬间像霜打的茄子,态度没了刚才的强硬,“他,他怎么样?还好吗?”
云景阳扯起冷笑,“在我这里,他当然好。”
蒋林熙很想反驳云景阳,但他好像被下了哑药,说不出一句狠话。因为云景阳讲得没错,穆霭在云景阳身边,比在自己这里又或者欧阳霖身边都安全,都过得好。
感受到蒋林熙的失语,云景阳不耐地蹙眉,他收敛了神色,继续问道:“所以蒋少,是之前让您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暗自呼出一口气,蒋林熙揉揉眉心,语气疲惫道:“有结果了,你猜的没错…一切的导火索是钟辛炜。”
“是他从中作梗,当年不顾穆兴尧的反对,私自偷换了酒店的建材木料,才有了后面的火灾。另外,欧阳霖还查到穆兴尧的死亡或许与钟辛炜也脱不开干系。”
云景阳挑眉,“怎么说?”
“穆兴尧对花生过敏只是个导火索,实际上他的病毒性心肌炎是钟辛炜安排了医院的人特意将治疗的药物换成了含有三价锑、阿霉素的化学药品,最后导致了他的休克死亡。”
云景阳安静听着蒋林熙的话,睫毛下的眸子深邃幽暗,其中蕴藏的情绪让人看不清一角。
沉默半晌,云景阳抬起头,漠然道:“我知道了……不过这次,多亏了为文绍军整装的葬仪师,如果不是他发现文绍军牙齿里藏得线索,或许我们还不能找到那个人的破绽。”
云景阳口中的线索是文绍军藏在牙齿里的一个芯片。其实,他们眼中的傻子,才是最清醒的人。
文绍军在穆家出事后从未放弃过寻找真相,然而穆家人接二连三出事让他意识到危险,所以或许是为了保护穆霭不被真正的凶手陷害,他将穆霭养在身边却不对他表现出任何的关心。唯有如此才能让躲在幕后的钟辛炜误以为穆霭成为不了他的软肋,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让钟辛炜放松对穆霭的监视。
被迫离职后,文绍军用游手好闲与酗酒暴力的假象作为伪装,开始了对真相的调查,他一点一点确定目标、搜集证据,最终将所有证据浓缩成了一个小小的晶片藏在牙齿里,也是为什么在陷害了文绍军入狱后,钟辛炜即便把穆家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能会把他置于死地的证据,甚至是尸检人员也很难发现这枚晶片。
文绍军在监狱受到迫害,导致精神时好时坏。他或许早料到了自己有被害的一天,才选择将最重要的东西放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突然死亡。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天雨夜文绍军会突然出门要找到穆霭,又为什么偏偏有一辆刹车失灵的货车出现在清静的别墅区恰好将文绍军撞出十几米外…….许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冥冥之中似乎都被一根线牵引着,指引着云景阳他们将矛头指向同一个人钟辛炜。
自从知道穆霭决定调查当年的火灾,钟辛炜一直在暗中斡旋,使所有证据支离破碎,或把所有关键性证据藏匿、消除,因此不论是云景阳还是蒋林熙,或者是欧阳霖,他们能找到的线索全都不能拼成一副完整的拼图。
最后,更是钟辛炜,在文绍军葬礼的当天将那份写满了云家、蒋家与欧阳霖罪责的文件寄给了穆霭,才导致了穆霭抑郁症加重,患了木僵症。
脑海中浮现出男人用一双藏在镜片下的狭长眼眸看向自己的阴暗模样,云景阳蹙了蹙眉,脸上冷漠得仿佛结了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