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袋低垂,原本向后梳得整齐的头发狼狈地耷拉下来,挡住了神色中的阴郁。
蒋林熙想不明白穆霭对他的感情是如何,难道穆霭当真厌恶他至此吗?
竟然,竟然会晕倒……
双手捂住脸,蒋林熙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他侧过头,视线在指间掠过,不久目光落在穆霭的手腕上。
犹豫了半分钟,蒋林熙终于没忍住好奇,取下了穆霭长期戴在手腕处的黑色腕带。
薄薄的苍白皮肤,两道蜿蜒的深深割痕交叠隆起,时间并未将其抹去,甚至为两道割伤增添了许多恐怖悲惨。除此之外,最明显的两道割痕旁还有数不清的细小刀伤,或新或旧,同样令人浑身犯冷。
蒋林熙瞳孔紧缩,大脑嗡响,握住穆霭细瘦手腕的手甚至不敢动一下。他双脚发麻冰冷,呼吸间都带着难以压制的痛苦。
直到医生赶到,蒋林熙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不算沉稳地为穆霭穿好衣服,麻木地吩咐一句“把他照顾好”后几乎从房间落荒而逃。
……
当云景阳赶到酒吧时,只看见脸上带伤的蒋林熙正坐在角落里失魂落魄地喝着闷酒,他的面前已经有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地躺在桌面上。
找不到穆霭的焦虑与暴躁在这一刻猛然爆发,云景阳冷眼瞥向拦住他去路的保安,沉声呵道:“滚开!”
话音落,身后的张锋几人为他开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云景阳几步走到蒋林熙身前,抓住蒋林熙的衣领将人拎起来,语气阴沉道:“蒋林熙,你他妈的……把穆霭还给我!”
蒋林熙原本低着头,听到耳边的命令,他忽地笑出声,旋即撩起眼皮,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瞳在黑色的发丝间明明灭灭,像一只被饿久的鬼露出森白的牙齿,“还给你?呵,你以为你是谁?云景阳,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蒋林熙酒气上头、脚步虚浮,可面对云景阳,他竟然觉得自己异常清醒。
与云景阳一双狭长的眸子对视,蒋林熙不屑地扯起嘴角,“在你出现之前,穆霭最先认识的人…是我!他最先喜欢的人,也是我!保护他的人,还是我!明明,他从一开始就是属于我的,你凭什么说还给你!”
回忆起穆霭手腕的割痕,蒋林熙头皮一阵阵发麻,他不知道那几道疤痕是为何而来,又是什么时候出现?他只意识到,自己错过了穆霭太多太多,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穆霭的左手总是提不了重物,用电脑打字也比常人慢,原来是因为那几道疤痕。
云景阳眼眸漆黑如幽潭,他直视着已是醉态的蒋林熙,胸口的新仇旧恨一股脑地涌出来。
牙关慢慢咬紧,攥住蒋林熙衣领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云景阳狠戾道:“蒋林熙,你才是最没有资格站在穆霭身边的人。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活该孤独一辈子!”
面对蒋林熙,云景阳最先想到的不是他被对方害得留下旧疾的腿伤,而是穆霭因为他受到的无妄之灾!许多次,云景阳都后悔不是他先遇到最开始时健康的美好的穆霭,如果他先遇到穆霭,他一定会用尽全力将还未被摔碎的穆霭好好地护在自己怀里,让他可以永远无忧无虑,至少不会遭受什么校园暴力,什么金钏、罗华、慕诚霄还有欧阳霖的霸凌!
云景阳双目瞪圆,继续质问蒋林熙,“蒋林熙,是你拥有时不珍惜,失去了才挽留,是你胆小懦弱,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性取向,所以你一走了之,把穆霭一个人留下任人欺辱!你知不知道,如果穆霭不是转来我们学校,他早就被你那群狐朋狗友害死了!现在你想挽回穆霭了,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听到云景阳提起自己的朋友,蒋林熙眼底增了几分暗色,他甩开桎梏,与云景阳对峙而站。这时的他似乎酒醒了,说出的话带了几分平时里的霸道,“既然说到这儿,我们就好好算一算。云景阳,金家与罗家的事情,是你在暗中搞的鬼吧?”
“你设计让金钏重伤染上吗啡,最后他不得不被送去强制戒毒!罗家的龙兴能源也因为你们云家的介入大受打击,罗家为了讨好你大伯,不得已同意将罗华送出国,直到今年才回国!云景阳,你敢说一切与你无关吗?”
听到蒋林熙提起的往事,云景阳平静得诡异,周身的气息是压抑到极致的危险,他坦然回道:“没错,是我做的,你又能如何?”
“砰!”
蒋林熙猝不及防的一拳将云景阳打到侧过头,原本在酒吧内喝酒的客人已经被张锋等人驱散,看到他们的少爷被打,张锋正要冲上来,却被云景阳以眼神挥退。
“云景阳,这一拳是为我兄弟打的!因为你,金钏现在还在医院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罗华也只能像个孙子一样躲在国外,慕诚霄更迁居到了海城!你可真他妈厉害!”
云景阳笑得嚣张,眼底不见一丝笑意,他不在意地用手擦掉嘴角的血渍,抬眼斜睥向蒋林熙,讽刺道:“我再厉害都赶不上你那帮兄弟厉害,如果不是他们,你以为你能与穆霭重逢吗?你以为他会看得上你那个小公司吗?”
“穆霭,他本该有一个高学历,本该有一份更好的工作,本该有更光明的未来,却因为你的兄弟全没了!”
话音落,云景阳同样一拳挥向了蒋林熙,他用了十成的力气,把蒋林熙直接打倒在地上,狼狈地趴在卡座沙发边。
云景阳还没有出气,不待蒋林熙站起来,他几步走上前扯起头晕眼花的蒋林熙,接着不断地向下挥拳,一边怒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蒋林熙,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穆霭心软、单纯,所以他才会被你骗到去给你做什么毫无用处的助理!他念着你俩的那点旧情,我尊重他,没敢阻止他去你的公司工作,却没想到你竟然敢把他绑走,你简直是找死!”
“我告诉你蒋林煦,如果穆霭有一根头发丝掉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一定会让你连带着蒋家,还有你那几个猪狗不如的兄弟一起在京城消失!我说到做到!”
躲过云景阳暴雨般的拳头,蒋林熙也不甘示弱地与他扭打在一起。
这一刻,没有了什么拳脚技巧,两人全凭着蛮力向彼此挥拳,桌上的酒瓶被推倒碎了满地,云景阳的脸颊与蒋林熙的手臂都被扎伤,可他们依旧像倔强的孩子缠斗在一起。
“我呸,云景阳!该离开穆霭的是你!如果不是你,他手腕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你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当真把他护好了吗?不还是让他受了伤!”
面对蒋林熙的质问,云景阳红着眼瞪向对方,“该反思的人是你!你他妈知不知道我为了把穆霭那颗被你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再次拼凑起来有多么难吗?你个懦夫!当初把他一个人丢下跑到了国外躲避流言蜚语,你想没想过你身边的狐朋狗友会怎么伤害穆霭?谩骂、殴打、霸凌,全部是他自己撑过来的!”
“你竟然还有脸问他手腕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好,我告诉你怎么来的!是在被你伤害抛弃后,穆霭无数次想过自杀,你他妈个混蛋还敢来再招惹他!蒋林熙,你才是最大的恶人!”
耳边是冷冽的拳风,混乱中蒋林熙下意识反驳:“当时是我小,我不懂事!我现在知道弥补了,所以穆霭从一开始就是我的!你根本不配和他在一起!混蛋!”
云景阳一股火气拱上喉咙,他不管不顾地破口骂道:“我呸!我他妈不配,你更不配!如果我是混蛋,你就是更可恶的混蛋!蒋林熙,如果没有你,穆霭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他根本不会因为被金钏殴打,导致脑子被踢坏!他更不会变得性格阴暗,他还是那个肆意骄傲的穆霭,还是所有人引以为傲的穆霭,你懂不懂!!!”
云景阳的吼声如洪钟震得蒋林熙大脑发疼,怔愣中,蒋林熙重重挨下了云景阳的一记拳头。
什么意思?脑子被踢坏?
蒋林熙想过金钏他们会在自己离开后欺负穆霭,但他以为只是小打小闹,从未想过他们会把穆霭的脑袋弄伤。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提起金钏几人穆霭的神情都不对劲,怪不得云景阳会如此记恨他们。
过去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蒋林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穆霭没有考上重点大学,也明白了为什么穆霭的英语会那么差劲,与他印象里聪明的穆霭相别巨大。
云景阳大抵是打累了,靠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喘着气。自从接管了云堂他很少会亲自动手,而今天面对蒋林熙,他仿佛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所有怒火一次性全部爆发出来。伴随着拳头的挥出,他心里的怒火同样像燃烧的火焰在猛烈喷出之后终有熄灭的一刻。
酒吧里,是宛如暴风雨过境的诡异安静,周围的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唯有两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呼吸粗重。他们身上原本板正的西装均被扯出无数的褶皱,失去了光泽与高级感,像拳击场上刚刚结束了决斗的拳手。
云景阳不屑地瞟向呆滞的蒋林熙,沾了血的嘴巴裂开,露出嘲讽的笑。他从一片狼藉中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抬脚打算离开,张锋原本要扶住云景阳,却被他摆手拒绝。
云景阳走下卡座的台阶,蒋林熙冷不丁开口,“云景阳,你一定看过穆霭后颈的伤疤吧?”
云景阳脚步停下,没有回答。
蒋林熙自顾自道:“你知道那道伤疤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