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长时间没有声音,穆霭也不敢随意动弹,他放慢了呼吸,下一秒听见屋里的陌生男人说道:“蒋局,看你还有事要忙,我先不打扰了。刚刚服务生上了几瓶好酒,容我偷个闲去品品。”旋即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穆霭瞪圆眼睛迅速站起身,左右四处瞧,最后选择藏在走廊右侧的大花瓶后面。

一边寒暄着,身穿墨色礼服的陌生男人走出门,穆霭趁机侧头去瞧对方的长相,然而仅一眼,让他差点跌坐到地上。

那人…是云景阳的父亲!

被关在云家瀚海居时,穆霭曾在书房的书柜上看过无数次云家的全家福,云景阳父亲和蔼又不失威严的长相同样让他印象深刻,所以他才能在见到的第一眼便认出对方。

直到耳边恢复了安静,穆霭彻底瘫坐到地面,他惊愕地瞪圆双眼盯着前方忽然觉得身边的世界虚幻又可笑,陌生又可怕。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与蒋家脱不开干系?钟辛炜、云景阳的父亲…所以刚刚男人口中的小云是云景阳!

蒋家与云家还是世交!

这一刻,穆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不量力。他竟然想凭一己之力报复蒋君,报复权力、财力皆为顶峰,甚至在整个中央政坛都说得上话的蒋君!而且蒋君与云景阳父亲的关系也不一般,怎么会这样?!

冷汗从额头冒出,穆霭脑子里一团乱麻,他脸色惨白,呼吸不算平稳。

空旷的走廊内,穆霭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锃亮皮鞋,伴随某人熟悉的怒喝,他被对方扯起来。

“妈的!你在做什么?又想跑吗?”

蒋林熙带着盛怒的低哑嗓音像一把敲碎了玻璃的锤子,将穆霭的大脑敲醒。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被蒋林熙重新抓回了之前的卧室里。

茫然地转动眼珠,穆霭耳边的嗡响依然不断,他抬头望向被气得面红耳赤的蒋林熙,对方一手将领带解下甩到沙发上,像个想要咬人却不敢乱下口的疯狗在穆霭面前转来转去。

不过此刻,穆霭早就没有心思去担忧蒋林熙是否会打他,他眼底泛起凉意,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蒋林熙,我问你,你认识钟辛炜吗?”

蒋林熙发红的眸子斜睥向穆霭,呼哧喘气道:“钟辛炜?是谁?”他走到卧室另一侧的小茶室,拿起桌上的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似乎还在生气穆霭要逃走的事情。

“你不知道他吗?”穆霭追问。

蒋林熙狐疑地转过头盯着穆霭,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躁,“他是谁,我为什么要认识他?穆霭,你该不会是想转移话题吧?”

穆霭被蒋林熙如狼似虎的眼神盯得脊背发麻,他却依旧梗起脖子与蒋林熙对峙,“那你听没听过京源酒店?又或者正宇建材?”

蒋林熙的脾气本就不好,今晚又贪杯喝了几盅酒,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他猛地将手中的玻璃杯摔到地上,伴随“噼里啪啦”的声音,水晶杯顿时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知道!不知道!我说我不知道!你他妈聋了吗?”

穆霭被吓得肩膀遽然一缩,目光落在脚边破碎的玻璃杯,慢慢放下抬起的手臂,穆霭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适才失落的神情逐渐转为阴郁灰暗,像失去光照的悬崖山地重新陷入了黑暗。

蒋林熙的吼声使穆霭心底颤抖,害怕的同时他又有一丝疑惑,虽说蒋林熙性格暴躁,可今晚对方似乎太沉不住气了。

想法只掠过一瞬,穆霭脑袋低垂,落寞道:“好,我不问你就是了。”说完,他向门口走去。

匆忙的脚步随即从身后传来,穆霭的手腕被蒋林熙用力攥住。

“你去哪儿!”

穆霭没有回头,简单答道:“回家。”

“回个屁!穆霭,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再离开!”

蒋林熙把穆霭拽回来,他握着穆霭胳膊的手一直不敢放开,生怕放开的下一秒,眼前的人会像在海城那晚般消失不见。

穆霭盯了一会儿蒋林熙青筋突出的手,随后抬眸与蒋林熙占有欲十足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与穆霭波澜无惊的眸子对视,蒋林熙怔住一瞬,“你……”

穆霭仿佛失去了所有希望,有气无力地问道:“蒋林熙,我不明不白地出现在你家里,被你父亲看到怎么办?你应该没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送出国吧?”

云景阳瞳孔猛缩,半晌,他皱紧眉,“被看到又如何?穆霭,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我不怕!”

“我怕!蒋林熙,我怕啊!”穆霭毫无预兆地大喊,“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到来为我带来了多少灾难!高中时,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强行把我绑在你身边,然后你又一声不响地离开,你知道别人怎么说我吗?他们叫我男娼,叫我婊子,喊我卖屁股的鸭子!就连你,蒋林熙,都亲口说过我是个娘炮!”

穆霭疯子般吼叫,眼尾泛红却没有流出一滴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只想赶快逃离这个让他觉得憋闷的地方,再多呆一秒钟,他都会崩溃。

窒息感蔓延全身,好像被淹没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中,手里没有一块可以抓住的浮木,穆霭不得不蹲下身大口喘气来减轻痛苦。

他后悔了,后悔冲动地来找蒋林熙,后悔自作主张来报复什么蒋家!他就该老老实实一辈子,装聋作哑地过一辈子,那么便不会受到很多事情的影响,他更会很开心!

穆霭呼吸过度的模样吓坏了蒋林熙,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蹲下抱住穆霭,慌不择言,“穆霭,你怎么了?我…我错了,过去的一切都是我错了,我和你道歉,好吗?”

蒋林熙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体会到束手无策。他从来没想到穆霭对他的怨气这么大,大到他竟然在穆霭的目光中读出了明晃晃的怨恨!

心脏针扎似的难受,蒋林熙抱住怀中颤抖不已的穆霭,不断说着“对不起……”但穆霭对他表露出的所有歉意视而不见,仍旧坚持要离开。

“放我走吧,蒋林熙。我对你,没什么作用了。”

蒋林熙一口气憋在喉间,几乎呕出血。他喉结滚动,腮帮绷紧,咬牙道:“不行。”像面对一只花高价买来的波斯猫,面对猫儿的叛逆,蒋林熙打也打不得,骂也舍不得,只能选择用别的方式让对方顺毛。

穆霭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就被蒋林熙拦腰抱起,他惊呼:“你做什么?蒋林熙,放我下来!”

蒋林熙冷着脸不说话,下颚线顺出一抹狠戾。他走进里间的浴室,打开浴缸的进水龙头,控制着穆霭的挣扎,站了大约半分钟,他将肩上的人扔进了蓄满半缸水的宽大浴缸中。

穆霭没反应过来,呛了一大口水。

“噗,咳咳咳!!!”

似乎要把肺咳出来,穆霭扶住浴缸光滑的沿壁,但是在气头上的蒋林熙根本不给他缓口气的时间,又打开了头顶的花洒。

冰凉的水兜头而下,穆霭下意识松开手向上抓,混乱中他抓住了蒋林熙的衣角,伴随衣服湿透,身上的重量慢慢增加,穆霭很快没了力气,在他马上要沉入水中时,蒋林熙回握住了他的手,帮他稳住了身形。

此刻蒋林熙的表情漠然得仿佛残忍的刽子手,他冷静地注视着穆霭,看准了时间将穆霭在生死一线拉回来。

蹲下身,蒋林熙不紧不慢地拂去穆霭脸上湿漉漉的发丝,深邃的眼眸带着让人不敢反抗的逼迫,他凝视面色苍白的穆霭,声音低哑地问道:“穆霭,听话,我就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