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霭从巷子里走出来时，时间已近傍晚。天边的火烧云开得灿烂，让几名刚下班的女生忍不住驻足拿出手机拍下来。

站在人行道边，穆霭跟着侧头瞧去，霞光的红色照进眼中，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欣喜。

他目光平静如水，像一湾清泉，眼中能看到的唯有太阳在撕碎的云隙间挣扎，发出快要被云层吞没的呼救。

将视线移向在拍照的女生，穆霭忽然明白，原来人们总是对即将逝去的又或者残破不堪的东西情有独钟，所以他才会在此时这么想念云景阳。

心脏猛地坠落，穆霭回过神，茫然地向身后望去。直到匆匆的人群淹没了视线，他重新回过头，抬眼看向远处的绿灯，如牵线木偶般怔愣地往前走。

至于目的地，没有人知道。

京城西郊的碧海庄园，紧闭了许久的庄园大门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被再次打开。

穿过盛夏雨后的欧式长廊，绕过复古利落的罗马柱与雕塑与郁郁葱葱的花园，木楼梯被踩得嘎吱响，封闭的别墅内见不得一点光，跟随管家的指引，越向上走空气中的烟酒味约浓重刺鼻。

穆霭眼珠扫过四周，心脏跳动得愈发厉害，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只希望自己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前方的管家很快停下了脚步，恭敬地为他让出了一扇深灰色的卧室门。

推开门，穆霭缓慢撩起眼帘。逆着光，他看到身材抽高的少年正赤裸上身站在只撩开一半的窗帘前，对方手中拿了一杯酒，浅褐色的酒杯中，冰块咣郎作响，仿佛一首凌冽的冬日序曲。

听见声音，少年向后瞥去，上挑的狐狸眼被发丝半遮半掩，旋即他勾起唇角，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高度数的洋酒。

穆霭站在门口没有踏出半步，伴随管家的离开，光线昏沉的卧室内，只剩下他与另一个人。

沉默占据了全部空气，穆霭不打算率先开口，他低下头，握紧的拳头诉说着他的不甘、不愿与无奈妥协。

“怎么？不愿看到我吗，爱爱？”欧阳霖转过身，眼睛似笑非笑地望向穆霭。

穆霭愣住片刻，旋即僵硬地挺直脖子与距离他不远的欧阳霖对视，他嘴唇发白，微颤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安，却被坚强地掩饰下去，总让人觉得怪可爱。

克制自己发抖的声音，穆霭勉强开口：“欧阳霖，我答应你的要求，后面你是不是就不会再针对云景阳了？”

穆霭主动联系欧阳霖是在几天前，同样在几天前，穆霭与欧阳霖达成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约定好的交易用他换得云景阳的轻松。

穆霭不敢再冒险，更不愿让云景阳为他冒险，而他与云景阳的未来也充满了太多未知数，所以穆霭宁愿从头砍断一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也好过彼此折磨。

欧阳霖笑容收敛，他握紧手中的酒杯，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穆霭，“过了这么久，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还是只有那个蠢货吗？”

穆霭肩膀瑟缩，下意识想后退，又在刚要抬脚时硬生生停下动作，梗着脖子与欧阳霖对峙，“云景阳他不是……唔！！！”

没等说完，欧阳霖一步上前用手捂住了穆霭的嘴，“闭嘴！闭嘴！我让你闭嘴！你听到了吗！”手中的玻璃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哗啦”一声，晶莹的杯子破碎得四分五裂。

气急败坏的人成了不知控制的野兽，欧阳霖嗓音嘶哑，将眼前让他又爱又恨的人按在墙上，抵住对方冰冷的额头，阴鸷道：“穆霭，你为什么总是喜欢逼我？如果你听话，我会对你好！偏偏你倔强得要死，所以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我已经不打算放过你了。”

薄唇贴近耳廓，欧阳霖病态地呼吸着从穆霭身上传来的茶香，喑哑道：“我要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要你永远都只能待在我的身边。”

冷汗溢出，穆霭手指用力扣向墙面，他瞪大双眼挣扎，却被桎梏着动不了分毫。慢慢地，他感受到另一只粗粝的手覆上后颈那处发烫的刀疤伤痕摩挲，一颗心逐渐坠入了湖底。

好像被阴冷的湖水浸泡，穆霭耳边重新响起令他毛骨悚然的新闻广播：“据报道，三日前，位于京城东区的京源大酒店发生一起特大性火灾事故，并造成23死，156人重伤的严重后果。其中，死者包括南凛集团现任董事长欧阳重光及其夫人，两人被发现时正处于14层的宴会厅，均失去了生命体征。据悉，火灾第二日，欧阳重光夫妇欲携其独子前往法国庆生。”

“爱爱，你别想逃。”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不喜欢女生

【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生？】

“穆霭，收拾好了吗？再不走，一会儿倩倩又要念叨我们了。”程鸿远抱臂倚靠在教室后门，无奈地看向不远处在整理书包的青年。

“马上马上！”

书包松松地挎在肩膀，穆霭转身向程鸿远走去，他半长的头发扎起，原本青涩的容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成熟沉稳。

两年前，穆霭在钟辛炜的帮助下离开了京城，独自来到海城的传媒职业学院念书，期间他半工半读，生活虽然辛苦，却乐得自在。

过去高中的同学在毕业后都各奔东西，分布在天南地北，大部分渐渐失去了联系，其中包括与他羁绊最深的云景阳与欧阳霖。

提到过去，穆霭想他应该已经释怀。当初即使有再多的刻骨铭心，有再多的撕心裂肺，是自愿又或者是被迫，到如今都淹没在命运的齿轮下，随着一条条路径的显现，消失于脚下的尘土中。

他不再经常想起曾经，所有的回忆不过如蚂蚁爬过皮肤，再也掀不起当初的惊涛骇浪。

穆霭同样认为自己还算幸运，因为在海城的三年他并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在诺大的海城，他还有另两位的陪伴程鸿远和苏倩。

高考结束，程鸿远与苏倩都选择了海城的高校，两人现在还是情侣关系，经常会约穆霭出来聚餐。

穆霭走近身材高挑、气质沉稳的青年，浅笑着开口：“班长，你们今天怎么来了？”尽管不再是同学，穆霭还是喜欢称呼程鸿远为“班长”。

“我和倩倩周三没课，她说想来看看你，顺便和你一起吃饭，就来喽！”程鸿远瞥向身边比他矮了一些的男生，注意到对方眼底的青色，他不禁蹙眉问道：“最近又没睡好吗？”

穆霭下意识低头用刘海挡住自己的黑眼圈，摇头道：“没有，只是这几天咖啡店客人多，所以累了些。”

“真的？”

“真的。”

程鸿远眼底带着怀疑，他自然不相信穆霭的说辞，不过他清楚，对于不想提及的事情，即便他们再怎么逼问，穆霭都不会说出一句，比如所有人都疑惑为什么当初他会与云景阳分开？为什么放弃进入京城二本学校的机会，转而来到海城读一所普通的专科院校？又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他在海城？

对程鸿远来说，穆霭永远像一道解不开的谜题又或者一团驱不散的雾气，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秘密。可尽管好奇，他与苏倩仍然不会强势地插足穆霭的生活，他们不再是孩子了，虽然称不上为真正的大人，却已经学会了沾轻怕重、恰如其分。

望向穆霭无名指上的白珐琅戒指，程鸿远沉声道：“咖啡店如果太累，就请假休息一天，还有，医生开的药不能多吃，每天都按照规定的剂量来。”

穆霭垂首望地，抿了抿嘴，“嗯，我知道，谢谢你，班长。”

程鸿远视线一转，抬眼瞧向窗外被火烧云占满的天空，忽然记起高中某天放学的时候，他眼眸微动，旋即转身随意说了句：“谢个屁。”

穆霭笑了。

两人走出学校门口时，瞧见了梧桐树下穿着一身天蓝色碎花连衣裙的苏倩向他们招手，女生的鹅蛋脸上不见高中时期的素颜，带了淡妆的面容像一颗正成熟的水蜜桃，粉嫩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