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阳抬起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将自己滚烫的掌心贴在了那条刀疤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然后问出了从第一次与穆霭相遇便憋在心里的问题：“为什么…想死？”

上一次的毒药，上上一次的天台，若不是他遇到了，是不是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就会不见了？

云景阳心里徒然升起一阵恐慌，他握住对方手腕的手收紧。

穆霭神色淡然地看着被云景阳护住的刀疤，褐色的眸子像是水晶弹珠，虽然剔透，里面却没有一点光。

他发干的嘴唇微启：“没有人愿意死的，不管哪种死都会很难受。上吊脖子会疼，跳楼身体会疼还不好看，喝药内脏会疼……所以有一次我选了割腕，这种死除了开始的时候痛苦，后面不算难熬，只是会觉得有点冷，手腕上这里就是那时留下的。”

可笑的是，当时救了他的人，是他舅舅，而对方救他的原因只说是惦念他父母留给他的那些遗产。

听到穆霭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将自杀的感觉说出来，云景阳周身寒冷，他不想穆霭死，也不想穆霭再有这种想法。

望着沉默不语的云景阳，穆霭继续说：“我累了，不想玩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正在渐渐被黑色笼罩，我爸晚上跑出租时开的车是黑色，他被抓走的那晚，天也是黑的，到最后他和我妈的照片也都成了黑白色，安静地挂在灵堂上。”

穆霭神情漠然，毫无起伏的语调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盯着男孩儿幽暗的眸子，云景阳想到自己之前了解的那些新闻，问道：“为什么…不申冤，如果是假的，为什么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会有很多人为你们发声的！”他相信，穆霭家里的事情，一定不是真的。

听到少年义愤填膺的话，穆霭弯起嘴角，露出略显凄惨的笑：“云景阳，有些时候你生活在阳光里，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被光亮庇护。人的心中藏着恶鬼，见不得别人一丝一毫的好，所以，就算你说再多的冤枉，在流言蜚语和所谓的‘证据’下，一切早已成了定居，也不会有人相信你。”

穆霭这番不属于他年龄的话让云景阳狠狠怔住，接着他脸红发烫，反思起自己的幼稚想法。

云景阳才明白，鞭子不是打在自己身上，所以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穆霭家里出事时，年龄与他一般大，难道就没想过喊冤吗？

一定有过，只是没人愿意帮他。

拧紧眉头，云景阳眼帘垂落，他感受着穆霭手腕的冰凉，又不禁问道：“穆霭，你怎么……”

没等说完，被对方打断，“是不是要问我怎么撑过来的？”

云景阳看向穆霭，一双漆黑空洞的眸子旋即映入瞳孔里，他下意识点头。

穆霭扯起嘴边，漫不经心地回道：“我没有撑过来，因为我若是撑过来了，也不会想着去找我妈他们，也不会变成像现在这样了。”

云景阳眼瞳微缩，他闭紧嘴巴盯着对方，握住穆霭手腕的手没松开一秒，良久，沉声道：“没关系，反正有我陪着你呢，我会保护你。”

听着熟悉的话，穆霭愣住一瞬，他抬头端详着云景阳，眼神是一种怀念又带着隐约的怨怼，似乎在透过云景阳看向另一个人。

半晌，穆霭摇头，一字一句道：“云景阳，不要轻易许下诺言。”他早就明白，人的嘴最会说些有的没的了，却总是听得人比说得人更入心。

当初，蒋林熙就是这样骗了他。

穆霭直击内心的眼神令云景阳心里一跳，可他确信自己是不一样的，于是不带丝毫躲闪，坚定地看向对方，“我从来不说没有根据的话，穆霭你要信我。”

穆霭咬唇，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咄咄逼人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陪我？我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关心？我父亲是个贪污犯，还是个强奸犯，我母亲也被人叫精神病，就连我自己都是个怪胎！你有什么理由靠近我？你要是想戏弄我，那就请你和我说清楚，我会配合你，只希望到最后你可以安安静静地放过我！”

言辞激烈的一段话，却让云景阳听出来穆霭对自己的一种绝望的保护色。

在云景阳看来，穆霭的自我保护就像是一层透明的薄纸，轻轻一戳便会破。

他明白穆霭是被过去的经历弄怕了，已经很难再相信别人毫无缘由的接近和关心了，但是也只是很难，云景阳不信自己不会成为一个例外，一个可以将穆霭拉出泥潭的例外。

没有马上给出反应，云景阳只是眼珠左右移动直直地迎向穆霭带着躲闪的目光，随后他心下一紧，冲动地一把抱住了面前瘦弱的人，在对方耳边安慰：“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一直陪着你。”

类似告白的话让两个男孩儿都愣住，脸同时变红。

穆霭身体僵直，心脏在意识到云景阳说了什么后狂跳不止，他不太理解云景阳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是朋友之间的还是…恋人之间的？

至于抱住穆霭的云景阳，也被自己说出的话惊到不敢动弹。他发现每当面对穆霭时，自己总是会说出一些让他都意料不到的大胆发言，适才那句“喜欢”，他根本没做过多思考就脱了口，于是现在，他也不太清楚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云景阳觉得窘迫，快速结束了这个拥抱，他挠挠头，硬着头皮解释，“你…你别误会，我说的喜欢是朋友之间的那种，我……我不是那个，同性恋，所以你千万别想多了。”

磕绊的话语让穆霭听到后，心里遽然泛起一阵酸涩，云景阳说得没错，正常的男生面对同性之间的拥抱都会这么说，是他想多了。

见到穆霭心事重重的样子，云景阳不愿让对方再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也有意转移话题，便握住穆霭的手腕：“穆霭，你今天状态不好，不适合学习，我带你去楼下吃蛋糕吧！我妹特意定的冰淇淋蛋糕特别好吃！”说着，不顾穆霭反应如何，云景阳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拉起穆霭就大步走出了卧室。

穆霭怔愣地跟在云景阳身后，抬眼望着身前人的背影，心里仿佛被打翻的调料盒，五味杂陈。

收回视线，穆霭用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一闪即逝的落寞。

之后的时间，两位当事人谁都没再提起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和那句脱口而出的“喜欢”，默契般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尽管穆霭和云景阳的心都在慌乱跳动。

……

夜幕悄然而至，穆霭坐在云景阳的床上，盯着手机中无数通来自同一串电话号码的未接来电发呆。

这串数字他很熟悉，是欧阳霖。

那人一定气疯了。

攥紧手机，穆霭不由地担忧着自己即将迎来的遭遇，因此丝毫没听到身后云景阳的靠近。

等对方坐在他身边，感受到床被的下陷，穆霭连忙将手机放回书包里，问道：“你洗漱完了？”

云景阳用毛巾擦着头，“嗯”了一声，余光瞥见穆霭将手机收起来，状似无意地问道：“是给你舅舅发消息吗？”

穆霭动作一滞，而后眼珠转动，点点头，“嗯。”

今晚，他原本想回家，可谁成想云景阳和云晨星一起撒娇卖萌满地打滚地挽留他，不让他走，因此迫不得已，心软的穆霭只得在云家别墅睡一宿。

临近睡觉前，穆霭看着房间里唯一的床，局促地问云景阳：“额，你们家没有客房吗？”

云景阳一听，假装思考了一会儿，摇头回道：“没有诶，我们家的客房从原来开始就用来堆杂物了。不信的话，你可以问管家。”任谁听都是屁话，云景阳却说得冠冕堂皇。

穆霭神情纠结，停了几秒，又开口说：“那不然，我睡地板吧？”

云景阳转头，“那怎么行？你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