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苏倩或者安世冉会来找穆霭聊聊天,可此外的大多数时候穆霭都表现得与失去灵魂的人偶无异。

至于校园里有关穆霭是同性恋的传闻,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被遗忘的存在,几乎没人再提起这件事,或许是提起的人都消失了。

除了穆霭,班级里的众人发现时隔几个月重回学校的云景阳也变了。

褪去少年的青涩与浮躁,如今的云景阳仿佛一块儿被人精心雕琢过的玉器,清风朗月的容貌既保留着春风得意的耀眼俊美,又兼具不容忽视的稳重内敛。

于是,校园里关注云景阳的人越来越多。然而,不论周身有多少炽热的目光投来,云景阳的视线始终落在穆霭身上。

穆霭的身边总能看得见云景阳的身影,不过明眼人瞧得出来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像之前那般要好,更确切地说是穆霭在单方面疏远云景阳。

尽管如此,就算穆霭对云景阳理都不理,云景阳依旧我行我素地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穆霭,甩也甩不掉。

中午的食堂热闹如常,聚在一起的学生们讨论着上午发生的趣事或烦恼。

靠窗的餐桌是难得的静谧区,穆霭坐在桌旁,面前的餐盘里只盛了两份简单的素菜和一勺米饭,外加一碗免费的蛋花汤。有些寡淡,温饱却够了。

穆霭低着头,刘海挡住他半张脸,总会使人不经意间忽视他的存在。餐桌边有几名女生走过,谈话的内容不自觉钻到穆霭耳中:

“欸,你最近看学校论坛了吗?”

“没,一周一次的考试已经够我受得了,哪还有时间看论坛啊?怎么了?”

“我也是忙里偷闲看到的,嗯…好像是从四月份开始吧,论坛里有个人每天都会莫名其妙地发一句道歉的话。”

“道歉?为什么?对谁呀?”

“我哪里知道?那人是匿名,除了昵称叫Dawn,没人知道他是谁。反正每天晚上十点,这人总是雷打不动发一句对不起,还真是执着。”

穆霭夹菜的手倏然顿住,筷子碰到餐盘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他眨了眨眼。

Dawn…是同名吗?

眸光垂落,穆霭忽然想起手机里来自云景阳的七百多条消息,其中有“早安、晚安”,有“想你、念你”,有“对不起”,有“我喜欢你”……但每一条都是已读未回。

抿紧嘴,穆霭喉咙堵塞,微微发抖的睫毛如蝴蝶煽动的翅翼,脆弱易碎。

不久,穆霭回过神继续夹起一团米饭囫囵地塞进嘴里,他总觉得食堂太吵了。

又过了一会儿,穆霭身边多了个人,对方擅自抢走他手下的餐盘换成了盛满两荤一素的橙色餐盘,外加用保温桶细致装好的骨汤。

属于云景阳的微哑嗓音接着传来,语气中带了点卑微,“是拜托家里阿姨特意做的,喝喝看吧,别拒绝了。”

穆霭没转头,他看着眼前盛得满满的宫保鸡丁和自己喜欢吃的青笋虾仁,鼻尖是骨汤散发出的浓香,确实容易让人食欲大增。

偏偏穆霭没什么反应,因为早在之前他已经连续两周拒绝了多次相似的丰盛午饭。

“……”

穆霭长久的沉默不语让云景阳紧张得如等待发榜的考生,他生怕穆霭会再次起身离开,委屈道:“饭不吃的话,喝喝汤好吗?今天的骨头是我一大早上在集市上选的……”

手指抓紧筷身,穆霭胸口没有缘由地发闷,半晌,他放下筷子,反常地喝起汤。

奶白色的浓汤是小火熬制两个小时以上才能熬出的鲜美,穆霭喝下一口,五脏六腑立马带了温暖,他瞥向旁边在望着自己的云景阳,小声说:“很好喝,替我谢谢阿姨。”

云景阳眼睛明亮,“好,你喜欢就好!”说完,他又瞧了穆霭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去吃穆霭剩下的残羹冷炙,嘴角却挂着欣慰的笑。

两人之间恢复默然,周身安静得好像被世人遗忘的桃源。

察觉到饱腹感,穆霭放下汤匙,他看着餐盘里没动几口的饭菜,思索着开口道:“云景阳,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你没必要每天这样……”

云景阳身形凝滞,他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声音闷闷发问:“怎样?我每天怎样?”

哑然片刻,穆霭淡淡回答:“每天给发不同的消息,与我一起上学、回家,给我带早餐午餐,一直对我露出抱歉的表情……我说过我没怨过你,也会把你当成朋友,所以你不必把自己姿态放得这么低,我不喜欢。”

云景阳腮帮绷紧,眼底泛红,几秒后才僵硬地说道:“穆穆,我从来没承认与你分手。如果你不相信我,我现在就敢在这里大声喊出来我喜欢你,你想听吗?”

说完,云景阳转头,漆黑认真的眸子如深渊,让穆霭清楚他并没有开玩笑。

穆霭惊愕地瞪向云景阳,“你疯了吗?”

云景阳回望穆霭,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让穆霭心脏收紧的倔强,“我没疯。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穆霭呼吸一滞,云景阳压迫感十足的眼神让他总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被一头经历了浴血厮杀的老虎盯着,似乎下一秒他就会被云景阳抓住吞下腹。

分别的三个月,云景阳到底做了什么?

喉结滚动,穆霭收敛神色冷声道:“够了,类似的话我听腻了,更不会再相信了!”

说完,穆霭起身要离开却被云景阳抓住手腕,男生低沉的语气伴随冷意一圈圈环绕穆霭,“今晚,还要去找欧阳霖吗?”

自从回校,穆霭几乎每晚都会被欧阳霖带走,而穆霭同样不再如从前那般对欧阳霖反抗,他仿佛被训练好的傀儡听话地接受着欧阳霖所有的命令。

云景阳对此不理解也无法接受,可他依旧每一晚都选择无声地跟在穆霭与欧阳霖身后,心脏同时经历一次又一次撕裂般的疼痛。

他像个无关的局外人,看着欧阳霖开车带穆霭去兜风,看着欧阳霖将面无表情的穆霭抱在怀里,看着欧阳霖对穆霭表现出露骨的爱意,看着独属于另两人之间的亲昵。

他嫉妒、他生气,但他又怎能怎么办?他不敢再做出让穆霭讨厌的事情了。

放慢呼吸等待着穆霭的回答,云景阳抓住穆霭的手不禁用力。

穆霭僵在原地,半天,他甩开云景阳,沉闷地回了一声“嗯”。

手掌垂落到凳子上,“啪”的一声,好像破碎的许愿瓶,只剩下满地狼狈的玻璃渣。

……

盛夏夜晚的风没有了清爽,穆霭坐在银灰色敞篷跑车里望向前方长长的车道。额角的发丝被吹得凌乱,红色的车尾灯映得他一双眸子好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