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1 / 1)

“老王死之前不知道是年老了胡涂了还是故意迷惑臣子,对王位问题显得颇为犹疑,似乎在考虑普纳希的其他弟弟,这也让这段时间天竺王廷的臣子们老实了不少,但是他死之前到底还是传位给了普纳希。可是他若早就有这个打算,他又不曾写下白纸黑字的传位遗嘱,一个病前口述,反倒给了普纳希被攻讦的危险。”

说着,傅月升没忍住冷嘲了一下,“说到底怕是老王想传位给普纳希,毕竟他其他的儿子个个烂泥扶不上墙,但是他又怕自己做错了决定,便将所有的危险都留给了普纳希,一个口谕,一旦普纳希有做得不合臣意的地方,加上她女子的身份,自然就能轻而易举的被拉下马。”

“而那群不满意她女子身份的臣子,表面上臣服于她,实际上却勾结了七王子塔彪西,并且在半个月之前发动了政变,将普纳希拉下了马。可是因为普纳希在任期间哪怕只有短短三个月,实际上也做了不少实事,他们没有理由杀害她,便一直找她的茬,现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傅月升叹了口气。

她如此愤愤不平不是没有理由的。

普纳希当任时她们这些魏国商人做什么事都比较方便,普纳希是个理智且心有丘壑的君主,目光颇为长远,能够看到国与国之间贸易往来的好处,并且也给她们不少好处。

皇七子上位之后一切都变了,那是个残暴、荒.淫、脑袋空空的男人,还有一个同样残暴、蠢钝如猪的舅舅替他把管朝政,魏国前来的商人们日子都变得更难了些,前几个月谈好的生意很多都打了水漂,仿佛为了覆盖掉普纳希的痕迹,证明他们比普纳希这个女人更厉害,他们几乎推翻了普纳希在任时定下的大部分优秀政策。

天竺内部的秩序更是有够乱的,魏国商人现如今甚至不敢离开魏人港,往天竺腹地走去。

她们每一个能走到这里的都是花了大力气大时间的,就这么打了水漂,谁能不恨。

她说的和普纳希说的除了更详细些基本没什么大的差别,这也让几人再次对这件事进行了评估,决定还是用原本就讲好的条件来和普纳希交易。

普纳希的身后有自己的势力,还有自己的母家,并不算完全的劣势。

但她上位之后做事颇为公允,对母家也并没有太多徇私,以至于让她外公颇为不悦,也是这样她的母家才没有最后出手保住她,想吓她一吓,这股势力是用是留都要看普纳希自己,傅雅仪等人能帮她做的只有先替她寻找到被她遣散的部下,其余的便没什么太大的插手余地。

就连这寻找被遣散的部下这一项,光凭傅雅仪等人的势力都不一定能走得通,还得靠来过天竺多次的魏国商人的路子才行,为此傅雅仪她们还特意寻了个理由跟他们借人,并且暂且答应了离开天竺前往大食和波斯时带他们一块儿。

她们这群人太多,太杂,偶尔少那么一两个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因为是全保密的行动,马度凤和几个元霰手下的私兵以及另一位译者带着普纳希的信物往外走。

塔克纳卡邦里肯定是会有普纳希的人的,毕竟当初她遣散这群手下时也做了四散的打算,为的就是自己脱险之后无论落在天竺何处都能有人前来接应,真要有组织的寻人并不会太难。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整整六日,这六日傅雅仪等人一如往常,时不时到魏人港的街头巷尾逛一逛,大概是一直都没有寻到普纳希傅雅仪一行人又装作一副了解了天竺内政后不愿参与,只愿在魏人港闲逛的样子,无论是塔克纳卡邦的总督,还是亲兵首领都懒得再关注她们。

与此同时,举国宣告的关于前任女王,现在的罪人普纳希意图发动政变,挑起民变,已被诛杀于托里斯海上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竺的大街小巷。

不管是惋惜于女王的还是同样不屑于女王上位的,都只能在门前痛斥女王的荒唐,并且欢喜的迎接两日后,新王为庆祝斩杀了国之害虫,而特意展开了庆贺活动。

这个活动要求全民参与,并且一定要玩得尽兴。

这种政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怕是拥繁皇帝那也是绝对做不出这种荒唐事的,傅雅仪等人甚至都忍不住生出点好奇想去瞧瞧这究竟能玩出个什么花儿来。

反倒是普纳希,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竟然也没多愤怒,她甚至还能重傅雅仪等人摆摆手,告诉她们那一晚整条街或许都会有酒水和蜂蜜的甜美香气,四处都放声歌唱跳舞,慕沙会漫天飞舞,篝火会在神像面前点燃,街头巷尾都会很热闹。

她们便问她是如何知晓。

普纳希只笑笑,轻声说:“我这个皇弟,什么都不如我,又什么都想超越我。”

“当初我登基之后替一个地方的百姓处理了几个鱼肉她们的贵族,在我要走的那一日,她们便如此为我送行,成了我在任时的一桩美谈。”

她说起这话时没有半点自嘲,眼明心亮,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中。

可等傅雅仪和余姝提前自那所谓的活动现场回来时却碰到了普纳希在月下痛饮,她高昂起自己的下巴,一杯又一杯的将酒咽下,喝的还是她们从魏国带来的酒。

她琥珀色,像豹子一般的眼睛里不见什么醉意,反而有几分惆怅,见着了傅雅仪和余姝倒是也没有什么诧异,只冲她们略一颔首。

“你们魏国人的酒,比我们天竺的好喝,喝起来更爽快些。”

余姝揉了揉自己的手走到她身边,拎起石桌上的酒嗅了嗅,扬眉道:“是扬州醉,念晰姐姐酒线延展到扬州后到特调。”

“念晰姐姐给您的吗?”

“是啊,”普纳希点点头,“她比你们回来的还早,我问她有没有酒,便把这个给了我。”

“很好喝,是能让我花大价钱的酒。”

余姝在她对面坐下,突然问道:“您是在借酒消愁吗?”

“借酒消愁?”普纳希揣度着这个词语,哪怕一旁的女译者用了更加符合天竺的说话风格的语义,但她很久之前就开始自学过魏国话,她能听出一个句子里的那个词代表着什么,越是揣度便越觉得这个词符合她现在的心境,忍不住笑笑:“是,我在借酒消愁。”

说罢,她将目光转向傅雅仪,“我听念晰说过,你们魏国这些年也生出了一场大的变乱,是一场很漫长也很艰难的变动,但是你们成功了。”

傅雅仪闻言坐下,颔首道:“确实如此。”

“我也想要一场这样的变乱,”她指尖轻敲着桌面,朦胧的眼睛里竟然让人有些看不出她此刻说的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我不喜欢天竺的等级,也不喜欢天竺对我的背叛,有时候我会生出几分毁了它的想法。”

这其实是她时常会有的想法,每当她的政令受到阻碍,每当她的身份被人攻讦,每当她被人侮辱时,她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可你没有,”傅雅仪与她对视,“你不止没有,你还压抑住了自己的恶念,将天竺打理得很好。”

普纳希抿了抿唇,没有回话,她仿佛醉了,趴在桌子上,下巴搭在臂弯里,只弯了弯眉眼,然后不说话了。

余姝抬头看了眼天,哪怕在行宫中仿佛也能听到外头过于嘈杂的喧闹声。

天竺王确实很恶毒,哪怕以为普纳希死了,他也不愿意给普纳希哪怕一丁点儿的体面,甚至要全民载歌载舞过得喜气洋洋。

“你的部下,我们寻到了。”余姝缓声说道。

趴在桌面上的普纳希一顿,却到底没有抬头来,她垂眸看向桌面,此刻实际上她也是迷茫的。

这个世界不能不允许一个当过国君的人感到迷茫,她是个人,是个会难过会痛苦的人。

哪怕知晓自己明日醒来之后就要继续投入对权力和利益的斗争中,可她依旧有些贪念这一刻的平静。

又或许该说,在行宫中的几日,是她过得最平静的几日,平静得令她有些彷徨。

可余姝的声音继续传来,“能压抑本性坚定目标者,绝非常人。”

“普纳希陛下,或许有朝一日,你在后世的记载中也会是光辉璀璨的一笔。”

再抬头,普纳希面前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踪迹,她用指尖瞧了瞧桌面,轻轻和着行宫外传来的曲调,不知为何,眼角落下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