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以往各代皇帝悄无声息的削权也就罢了,这代皇帝的手段太过阴狠,寒的不止是江南一带的心,还有朝堂上南方士子们的心。
这也是余羡能够如此轻易将这件事完完整整捅出来的原因。
别看朝堂上因为这事吵成了一片,北方士子痛骂江南多逆贼竟敢伪造证据诬陷陛下,南方士子痛骂北方凉薄人,他们倒是不敢指责皇帝,只能一遍遍骂阻挡处理五石散的北方官员,若不是他们效率低下早早处理了五石散岂会造成如今的后果,可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南方士子中有多少给余羡开了后门,偷偷助她找到了证据。
余氏一族的覆灭对整个江南来说都是一份打击,不说它是因何而死,便说余氏是整个江南最庞大的家族,掌控着江南最大的权柄和最高的威信,哪怕激流勇退也无法消除余氏对江南的影响,而余氏一族覆灭,整个江南地区在无形中都失去了话权人,变得松散起来。
余羡和他们进行的是一场互利共赢的交易,莫说南北有争执,便是南方内部也同样有争执,余氏一死再无人能统一南方世族,而余羡姓余便天然代表了无论是江南世族还是京城的江南士子,都不介意利用完余氏的最后一点价值给他们这一派迎来一些话语权,而余羡要的是江南失控。
与她交易的人并不知晓她心底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他们还做着在朝堂上的党争中一争高下的美梦。
江浙一带的管制遭受重重阻碍时余羡正坐在涟水边吹风。
她这些时日都呆在涟水一带,为的便是替傅雅仪劝淮安傅氏的二房一脉,可惜对方实在颇为警惕还是块硬骨头,无论余羡如何利诱,她们都不曾松口答应了这件事。
哪怕她将傅湘姩是如何惨死,皇帝是如何通敌叛国又诬陷于淮安李氏的所有经过以及所能搜集到的证据摆在她们面前也不为所动。
当然,这些事二房早就知晓了,只是余羡以余氏的身份前来,自然也是要演一演的。
有时候余羡都有些怀疑她们说不准也并没有那样喜爱傅湘姩,这样明知冤屈的事,又处于这样的档口,再等几个月,待到魏国一乱便是一块鲜明的旗帜,只要胆子够大,总能捞到最大的好处。
可整个二房的团结程度又实在令人心惊,令无往不利的余羡都有点儿无从下手,她本想晓之以理逐个下口,实在不行也能挑拨离间,只要有一个人愿意答应这事也就行了,但从上到下仿若钢筋铁桶,没有人敢应下这桩事,无人敢向世人挑明李氏这桩冤案。
二房主事的是头顶的老太君,前朝活到现在,也是傅湘姩的祖母,那是个极其精明的老夫人,娘家曾官拜威武大将军,从小到大舞刀弄枪长大的,也不缺魄力。
余羡将二房所有人一一见了,最后才寻的她,一打眼便知晓了,这位老太君是别有所求。
于是那时余羡眼底带着几分兴味,等这位老太君出招。
老太君不出所料,眸光冷淡只对她说:“让藏在你后头的人来见我。”
这话一出,余羡便乐了,她背后从不同角度站的人可不少,挖皇帝隐私她背后站的是江南世族和南房士子;搞这些事,她五年前归顺的人是蕃南王魏清弭;拉傅氏下水,替李氏和余氏伸冤她背后藏着的是傅雅仪。
她故意装傻道:“老夫人说的什么话?我背后又如何会有人呢?”
老太君面不改色道:“傅湘姩已经被族谱除名,严格来说并不算傅家人,而淮安李氏与扬州余氏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没必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所以,让和傅湘姩有关系的人来。”
那一日余羡和老太君很快便散了场,于是也就有今日余羡再来一趟这海边,只是这一次改为了她约的傅雅仪。
这几个月傅雅仪的踪迹不太明了,只偶尔在涟水,大多时候都不知所踪,余羡寻不到她也就只能让人给她的客栈去信碰碰运气,结果没想到恰好碰到了傅雅仪回来,两人便定在了此处。
这几日海水涨潮,码头的力士少了些,大多回去帮着家人赶海去了,这茶水摊都空闲了许多。
余羡请茶摊娘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直默默喝到了傅雅仪过来,最终只撇她一眼。
“可是有结果了?”傅雅仪坐下后便开口问道。
余羡没说话,只啧啧称奇的看向傅雅仪。
傅雅仪面色不变,只淡声道:“您该说说今日要说的事。”
余羡扬眉:“我先瞧瞧我是怎么连续两次被你当枪使的。”
傅雅仪抿了口茶水,这回眉头都没皱一下,极为平静的说:“按理来说我和余姝同一辈,倒是该唤您一句姑姑,不知姑姑何出此言。”
余羡被她左一句姑姑右一句姑姑说得一顿,傅雅仪心机城府都很深,深得能让人忽略她的年岁。余羡本是要发点难刮她层油的,可现如今倒是被她架在长辈的身份上,上去也不是下来也不是了。
余羡似笑非笑,“我哪儿当得起傅大当家一句姑姑,倒是你那曾外祖母不知怎么一眼就瞧出了我背后还藏了个你,白白吊了我两个月,到头来还是要见你。”
“我思来想去,哪儿是我做得不够好,分明是你们傅家自己在打机锋啊。”
傅女士:论不要脸我是专业的
第143章 补偿
余羡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却还没完,她扬了扬下巴,一双和余姝颇为相似的杏眼里带着难言的锐利,“我说你当初怎么要把和我洽谈的地方放在这里,原来我才是你放出去的倒钩啊。”
“我就说哪里不对,你日日住在这海边,如此招摇,又堂而皇之的领着我坐到茶水摊子上,你们傅家人怎么会认不出自己人?便是客栈中稍微一查也能查到你的名姓了。”
因为傅雅仪的外在形象和长年累月在余羡这里留下的印象,令余羡下意识觉得傅雅仪必然是会处理好一切,也能藏住自己的身份的,就是这种下意识,令余羡完全没想到,从头到尾傅雅仪说不定压根就没藏,她光明正大走在茶楼茶摊客栈之间,就差没对天下唯一知晓她存在的傅氏二房嚷嚷一句我傅雅仪来了。
那半个月是去给二房查清楚傅雅仪究竟代表着什么的时间,她自己觉得二房查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准备拉余羡这个工具人出来了,明面上是和余羡达成合作,助她余氏和李氏翻案,暗地里是在给傅氏二房选择,反正这个事傅雅仪是肯定要捅出来的,傅氏二房若是选择和余羡合作那危险就小太多了,甚至可以说傅雅仪已经给傅氏二房做出了选择。
结果人家确实愿意做这件事抓住这个时机,但人家就要和傅雅仪合作,不认余羡。
这可真能说一句肥水不留外人田了。
她们傅氏一家子是相亲相爱了,就她余羡被耍得团团转。
“你这是把我送出去给她们使唤啊,”余羡拍了拍桌子,她回头看了眼正笑眯眯看向她的茶摊娘子,将另一只手上粗糙的茶杯丢到了桌面上:“这茶摊娘子也是傅氏的吧?不然你敢在外头和我商量这种事?”
“姑姑坑了我傅氏这么多次,我也没吭声。”傅雅仪等她说完才慢条斯理道:“况且我也并不觉得这算坑了您,毕竟余氏一族的仇您应该也想亲手报,难道不是吗?”
余羡沉默一瞬,这才说道:“现在傅氏二房要的人是你。”
“那这可怪不了我,”傅雅仪勾唇,“不过若是姑姑需要补偿,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消息可以送给您。”
余羡知晓傅雅仪能说出这种话便是不打算再接她的茬,也是告诉她自己补偿的底线在何处了,倒是难得的没有再继续追问,只往后一靠,说道:“说说看。”
“若我与二房合作,过年之前淮安必乱,海上波涛汹涌,迟了那么一两个月到天津卫,应该足够您做许多事吧?”
余羡闻言眯了眯眼,这五句话瞧着只说了两件事,可实际上透露出的信息却更多更深,也说明了傅雅仪的掌控力比她想象的更强。
淮安在年前乱意味这整个魏国都会彻底失去控制,朝廷对手中土地的掌控彻底崩盘,那时便是各凭本事的时候。
海上波涛汹涌,能迟一两个月到天津卫的只有随时准备去护驾勤王的魏清弭,傅雅仪此举是在向余羡保证能推迟魏清弭在海上两个月的时间,必然有所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