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1 / 1)

一根箭羽穿过人群,直直袭上了那人的心口,流民死不瞑目的倒下了,这仿佛一场战争的信号开始,马队踏开了城门前的这队流民,迅速带着大军进了城。

可所有人都有些恍惚。

他们带着艰难一战队想法来的雍城,在外屯兵了将近半个月,结果就这样?半个时辰不到便结束了?他们便进了城?

大军刚进了一半,队伍又停下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队老人和妇人,同样的衣衫褴褛,却每个人面上都是麻木且愤恨的,对前来的官兵充满了仇恨。

军队能在城门前开战,进了城内之后又怎么能向老弱妇孺动手?

监察使攥紧了车辕,不知为何,心口狂跳了起来。

依旧是刚刚传令的将军,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我们不杀老弱,让道吧。”

站在最前头的老人一头白发,手中拄着根廉价的拐杖,整个人颤颤巍巍,眼眶发红,她的媳妇儿搀扶着她,让她能够再往前走一步。

“你们杀了我们吧!”她字字泣血道:“夏州口内疫病,无数大夫远赴而来,为了危机而入城,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在后方保护我们,结果呢?你们早早便离去,在我们无知无觉中下令焚城,要烧死我们几万人啊!那才多久!十日不到,你们便放弃了夏州口内的所有人和夏州口外没有染上疫病的百姓!”

“雍城太守和官兵惧怕我们匆匆逃走,留在雍城内的老弱愿意接收夏州口外的流民,让他们不至于无家可归,这么久!二十多天,你们不曾来这里见过我们哪怕一回,甚至不曾给过我们半点援助,雍城求助无门,你们可知晓我们是如何过来的?不曾灾荒年,却无一粒粟!是留下的诸位大人,他们一直鼓励我们,说朝廷不会忘记我们,会来的我们才信!可你们来了,却是这般?原来竟是将我们定为反贼?”

说罢,她一步步向前走去,目光坚定。

监察使见状收紧手,有些惊慌的说道:“堵住她的嘴!”

可却已经晚了。

“昨日,夏州口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瘟疫好了,夏州口内的百姓有救了。今日,我们是在庆祝,”她眼底带了几分嘲讽,“可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呢?来攻打我们,来指责我们,甚至在我们欢呼朝廷终于来了的时候将我们指责为反贼?”

“那我想请问,在我们无家可归的时候,在我们痛不欲生的时候,在我们挣扎求生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她抹了把眼泪,“我们为何会成为反贼?明明是雍城的百姓们放我们进来的,他们可怜我们,也愿意与我们风雨同舟,我们又谈何反叛?”

说着她便走到了刚刚说话的将军身旁,“你们不是要杀吗?那来杀我!”

身经百战的将军竟然也被她的气势所摄,下意识收了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发须皆白的老人已经撞上了他的刀尖,鲜血喷涌,溅上了他的手,竟然也令他有几分颤意。

身后的队伍生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竟然已经有了哗然的趋势。

“娘”

“住口”

西北州牧对军队的斥责还没有说出口,军队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灰头土脸的兵将连滚带爬从队伍中穿了出来,他一把抱住了地上老妪的尸身,涕泗横流。

还剩一口气的老妪狠狠推开他,哑声道:“数典忘祖的东西,滚。”

兵将被推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狠狠抱住了渐渐没了声息的老妪,一时竟然感觉天地都在旋转,痛苦万分后忍不住对坐在云车上的监察使质问道:“圣上的命令不是说救下雍城百姓,治好夏州口的百姓吗?为何会要十日便焚城?若是没有雍城百姓将夏州口众人迎入城内,我的亲人们岂不是早就死在烈火下了?”

“你还有没有尊法?”监察使第一次被一个下等的兵卒斥责,他心口淤起一口气,已然明白了这雍城要闹哪出,这分明是准备引得军队哗然啊,“她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一直沉默着站在老妪身后的媳妇儿抹着眼泪,将一张带着朝廷印鉴的书信拿了出来,神色惶惶,“弟弟,这是我们寻到第三重营账,本该是诸位大人们住的地方找到的命令,上面写了于八月二十一放火焚城,免得将疫病传播,焚城范围包括夏州口和夏州口外的整个荒野。若不是雍城百姓颇为仁义,我们已然死在火下。”

“我们本来以为今天是瘟疫治好的消息传出去,朝廷终于派人来了,原来你们竟然是要将我们当乱党诛杀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后响起的第一声是武器放下的声音。

“什么乱党?夏州口和雍城的百姓里有我的家人朋友,若是真谋逆造反便罢了,现如今我不可能将刀再指向她们。”

这句声音不知从何传来,却迅速在军队中回荡,一同带来的是一波高过一波放下武器的声音,不出几瞬,半数来自夏州口和雍城的兵卒皆放下了他们的武器。

他们忘不了老妪死前的那句数典忘祖的东西。

他们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的故土。

“反了!你们都反了!”监察使和西北州牧指尖都气得颤抖起来,站在云车上颤颤巍巍,却一时也想不通该如何处理面前的一片乱状。

未战先怯,这支临时组建的军队已经完了。

他也失去了再指挥他们的能力,甚至还可能让这件事里他们残忍且功利的真相传得越来越远,届时朝廷颜面何存?

愚不了的民,他们该怎么面对。

监察使环顾四周,几个本地户籍的将领面容也沉静了下来,他们和云台下的兵卒,不远处的老弱一同注视着这群高高在上的大人,竟然令监察使和西北州牧通体生寒。

而在城内最大的茶楼内,傅雅仪和余姝坐在屋顶上,她们俯瞰着城内已然发生的变动,听到了那一声声清脆的武器落下的声音,心底松口气。

孙二等人准备的武装队伍就在茶楼下埋伏,若是前头的布置不成,他们便会开始拼死一搏,将几万军队引进雍城后让雍城和他们同归于尽,剩下的百姓已经在这一日全部转移到了夏州口内安置,整个雍城除了这一列军队便只有那一队老弱,她们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们不可能与朝廷军队为敌,只能如此,既能洗刷了反贼的罪名,又能将这一行所有的功劳放去应该去的人身上。

这样的布置,不一定能够动摇朝廷的根基,却能动摇西北的民心。

彼时,监察使和西北州牧意图靠雍城出逃的百姓传播合理化焚毁夏州口之事。

现在,便该他们自食恶果,几万官兵足够让整个西北甚至以外的州府知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让人音和元霰不要做戏做太久,见好就收。”傅雅仪低声吩咐道。

余姝拿起手中的杯盏给傅雅仪倒了杯茶,笑了笑,“人音姐姐说她许久没有演过这种大戏了,要多过过瘾。”

傅雅仪穿过层层屋舍,勾了下唇,“演尸体也是大戏吗?”

余姝:“她说她背那段词又拉着那堆姐姐奶奶们练习,花了好久,总不能就这么快死去,若不是我们阻拦,她还能再给自己加场戏。”

傅雅仪:“哦?是什么?”

余姝:“她说她原本准备撞到自己脖子上,鲜血喷出来之后,愤恨的给元霰一耳光再说那句话,那样感情比较充沛,场面比较震撼。我让她别这样,万一玩脱手了真死了就太惨了,所以她放弃了这件事。”

傅雅仪:……

两人相视一眼,又忍不住露出颇为放松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