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书和耿氏在福晋榻前的两个绣墩上坐了。

福晋捂着嘴轻轻咳了一声才道:“如今天佑圣躬再得安康,各家正月里未走动的亲故自然要再走动起来。偏生我病了,年侧福晋也有了八个月的身孕不能劳动。”

“倒是你们两个,弘历弘昼两个孩子去前头读书了,你们得空闲下来,心又细致。既如此,这几日就在我这里帮衬着料理些府里的事务,我好腾出手去忙外头的事儿。”府内的事儿交给二人,错一星半点都是小的,但给府外走礼是不能错的,否则丢雍亲王府的脸面。

宋嘉书和耿氏在福晋跟前不能对视,但心里想法很一致:好嘛,福晋这是直接把李侧福晋给一笔勾销了啊。

简直是谈笑间,李氏灰飞烟灭,提都不提她。

不过这样的话当然不能拿去问福晋。

她们只能也当做世上从没有李侧福晋这个人,起身福身说了两句:妾愚笨,妾惶恐,妾遵从福晋教导之类的场面话。

然后由着赤瓶与赤雀引到外间小茶厅里坐了,很快面前便摞起厚厚的本子。

摆在两人眼前的,还有雍亲王府内院的对牌。

宋嘉书原本看《红楼梦》的时候,看到人人都靠这个对牌支领东西,就发出了跟宝玉一样的疑惑:这看起来就挺好伪造,弄一对儿假的岂不谁都能支取?

书里的凤姐儿也没正式回答,只笑道:那就没了王法了。

直到后来她在这王府里生活了一阵子,才明白过来。

这府里人人都是卖身契捏在府里的。伪造对牌领银子,除非疯了,一般没人干这事儿。干了这事儿也跑不了,作为奴才,没有户籍、路引,也出不了京城门,也没法买地置田,偷了大笔的银子也白搭。

府里的管事媳妇来回话的时候,看到两位格格坐在这里,明显都是略有些诧异的。

然后很快蹲身请安老老实实回话。

宋嘉书进一步了解了福晋对这个府邸的掌控能力。

或许耿氏想的也没错。

在李氏倒台后,福晋也会想震慑一下这两位有儿子的格格,起码不能出第二个仗着儿子丢人丢到宫里去的李氏。

只是福晋选择的方式,是给她们协理府里事务的机会,从福晋所掌握的权力中,窥见自己的弱小。

福晋让她们做的事情也并不难。

就像是宋嘉书原来被老师叫去代替批试卷,标准答案就在那里,需要的只是体力和仔细。

进了二月,各院都要做春日的衣裳,也要领各院的份例,各处还要支领银子,弄新鲜的草木。她们只需要对账无错发牌子就行。

李侧福晋发现,别人都是人走茶水凉,她这是人还没走,茶壶却都被人端走,桌子都撤了。

只是如今四爷绝步不肯进西大院,她无处诉苦。

福晋分给西大院的东西又仔细,也让她没有机会闹。她原也能忍,可这会子听说,福晋居然用两个格格管家,也不肯用她!李侧福晋这口气憋着,真是没事儿也要闹点事儿出来!

宋嘉书跟耿氏刚帮着算账第三天,李侧福晋就派人来了,说是刚送去的一批布料少了一匹清江细棉。

福晋冷笑一声,当即病中坐起,亲自料理此事。

她命人把经手过这匹布料的人,从库房到针线房的人都关到柴房去,但为表公平,关完这些人,李侧福晋的人也得关起来。还传话给李氏:要真是两位格格故意算错,自然要压着她们去给你赔罪,只是这事必得有个水落石出才好训诫众人。立时提走了西大院的人。

李侧福晋从前都是见福晋在小事上退让,免得生事,第一次见福晋明火执仗的跟她硬刚,刚了半天没人用也就服软了,推出个自己屋里的小丫鬟顶罪这事儿就算完了。

宋嘉书和耿氏围观了全程。

宋嘉书表示:李侧福晋这真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

福晋正等着她蹦出来呢。

李氏不明白,从前她故意给福晋找点事,福晋宁愿自己吃亏都要息事宁人,这回怎么这么辣手不怕闹起来。

宋嘉书很明白:四爷这个人,看起来最是严格公正,可其实是个情绪化重感情的人。

尤其是后宅的事情,本就没什么非黑即白。

从前李氏得宠,福晋要是拿着李侧福晋院中小事做筏子,四爷只会觉得福晋这个正妻没有容人的雅量,一点事就闹起来也让府里丢脸,令他烦心。

福晋不能为了李氏的小打小闹,就失了四爷心里标准福晋的考评。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了。

四爷看李氏,那是怎么看怎么心怀叵测,好几个月不肯见一面。这会子李氏若是安分守己蹲着,福晋还真不好下手,免得别人说她落井下石磋磨李氏。

可李氏自己蹦出来,主动来磕福晋,那可让福晋高兴坏了:等的就是你!

宋嘉书觉得,李氏闹事然后被拍回去那两日,福晋喝药都喝得津津有味。

且说耿氏,因这些日子在福晋跟前算账,轻易不好聊天,可给她憋坏了。

所以每日黄昏后从福晋这里离开,她都要去凝心院再坐上一个时辰,把今日在处置府里内务时候想说的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

宋嘉书都惊叹:她居然真的一件都不忘!

因而弘历虽然去了前院上学,宋嘉书也没觉得一点点寂寞。

耿氏一个人顶八个人。

这日耿氏照常跟她一起回了凝心院,进门就换了家常的绣花鞋没错,耿氏已经连睡鞋都在凝心院备了一份。

白宁端上茶,耿氏喝了一口就道:“奇怪。今日发新春的茶,之前李侧福晋每年都要超出份例的,今年福晋可是可着份例给她的,一根都没多,怎么西大院安安静静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