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闭了闭眼,握着手中残破的一点摇晃的灯:“村长,还是我来说罢。”

村长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可你……”

“村长放心,我受得住。”大娘在熹微烛火下的眼睛,红得宛若两轮藏在乌云背后的血月,“我儿我女,起码能见着尸体,算……幸运了。”

她说话时,嗓音颤得厉害。

比轧过鹅卵路的马车,还要颤动得厉害。

云心月心底突兀冒出来一股寒气,让她觉得胸腔凉凉,周身冰冻。

“这件事情,还要从二十年说起……”

从那个他们都还只是身强体健的壮女子、壮汉子说起。

那时候,他们的爹娘还在世,大多数同龄人的第一个孩子已经长成十岁出头的少年,家中还有第二、三个或者第四个孩子。

在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位白衣仙人。

仙人对他们说,杨家村是块风水宝地,他想要借山顶茅屋修炼、读书。

杨家村地处偏僻,出入并不容易,很少有外乡人来,孩子们想要读书识字很困难,连故事都是翻来覆去听爷奶念叨那几个。

是以,村中孩童格外喜欢偷听他读书。

大娘眼神隐有怀念:“我家孩子最喜欢听的一个故事,就是西随那位十六岁的少年将军,大战高阳骑兵,收复南山的故事。”

有一次,还被仙人发现了,但是对方不仅没有惩罚他们,还大方教他们读书识字。

一教就是三年。

村里人得知此事后,对白衣仙人格外感激,还时常赠送他山野和粮食,但是仙人从不要。

甚至没有人见过他吃东西。

对此,仙人的解释是自己已经辟谷,快要得道成仙了,飞升之前便给村里人指一条路,说孩童们的未来从北方而来。

三日之后,在一个深夜中,山顶宝光大盛,一个硕大的、飘渺的人像在天空出现,赫然就是那白衣仙人的模样!

听到这里,云心月差点儿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要编故事哄骗她。

什么仙人、修炼,全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她转眸看向楼泊舟,匕首还搁在村长脖子上,仰头往后,用手遮挡嘴唇,小声跟他说话。

“你不是留下信号了吗,看看有没有办法让沙曦他们提前一点儿找过来,我尽量拖延时间,听他们胡扯。”

怕村长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云心月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巴塞进少年耳朵里,唇瓣好几次轻轻点在他的耳垂上。

温热,柔软,潮湿。

楼泊舟眸中也像是苗疆四月的迷雾森林一样,漫布着蒙蒙水汽,将人的呼吸都润湿。

他垂眸,看着仰头露出来的一截脖颈,极想低头咬过去,叼住,用牙齿细细磨。

怕被发现,他匆匆扫过牵动薄薄、几近透明皮肤的淡青色脉络与浅红肌肉,眼皮子耷拉下来,将暗沉眸色盖住。

“好。”

听到他略有沙哑的回应,云心月伸手捏住他掌心,摸到了一只沁出薄汗的、微微发抖的手。

她以为他紧张,便轻轻捏了捏,告诉他:“别紧张,我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楼泊舟抬眸,对上她难掩害怕的坚定眼神,眸中染上几分古怪之色。

这是在安慰他?

大娘还在继续说。

仙人飞升后,他们去山顶看过,除了一些书籍,精舍已经为之一空。

他们便虔诚地将那地方改成了小庙,供奉仙人木像。

半个月后,北方有一支商队经过,想要他们山间独有的一味香料,大方出手购买,让山民们狠狠赚了一笔。

商队的领头人是个很有书生气的中年男子,对孩童们展现出来的读书天赋展现出十二万分的惊讶,并表示,这样的神童埋没在山间,实在可惜,问他们愿不愿意跟着他出去闯一闯。

当时是,十岁出头的少年正是最最热血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喊上几个伙伴,跪拜爹娘后,就跟着出去了。

云心月不解:“你们不担心吗?”

十几岁出头,就敢放他们四处游走。

“小娘子出身高贵,大概无法明白我等贱民的痛苦。”大娘眼神有些恍惚,“孩子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得一辈子留在这山里,连找人家嫁娶都是件难事,更不用说建功立业了。”

让孩子走出这座大山,他们往后余生才有希望啊!

村长叹息:“哪怕他们在外面当个店小二,跑跑腿,赚几个辛苦钱,但能长点儿见识,也是好的。”

那时,他们都没想到,才过一年,孩子不仅长了见识,连荷包都鼓胀起来。

商队有一次回山里收香料,将孩子们也带了回来。

一身光鲜,俨然是小商人模样的孩子们,一回来就给爷奶爹娘带了不少布料和银钱,说着自己努力之后得来的结果。

还说有两人熬不住,跑去其他商队了,今年没有回来,估计是过得不好,说不准来年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