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谢雪映来意,叔孙仆直言忘剑之心,只望含饴弄孙,以此终老。
谢雪映颔首,并不作答,抬手挥剑尽断梁上之燕,断其尖喙,斩其双翼,言:“若不拔剑,叔孙族人尽如梁上之燕。”
凝视着眼前人冷酷淡漠的双眼,叔孙仆扶额长叹,终是应答,两人于终南之山鏖战三日,叔孙仆于第四轮朝阳东升之前,死于穿喉之伤。
是日紫气东升,天垂七彩之云,地涌酷烈之气,剑光耀耀千里之外。
谢雪映终入万象。
对谢雪映这段经历熟稔于心的祝临风,自然明白谢雪映所说的讨教的意思既论高低也分生死。
在此情形下被他“讨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如何都是个死字当头。
冷汗淋漓而下,他忍不住苦笑,常理之下,凭借仙剑,即便不是谢雪映的对手,仙剑也能保他性命无恙。
偏生此时事事超出常理,既有余冲窥伺,那心意剑也……
……
不明就里的殷停反而觉得这位个攀交情的好机会,视线在祝临风和谢雪映身上来回,暗自思忖道:
若是祝临风应了论剑,他二人便是对手,打过之后即使输得难看,也算是过过招的朋友了。既然是朋友,谢白该不会这么不讲道义地坐看他们被余冲切菜吧?
他急急搡着祝临风后腰,真恨不得自个替他答应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余冲冷笑一声,踱步而出,对谢白施礼道:“贫道闲隐门下余冲,见过剑主尊驾。”
他手指向祝临风,怒斥道:“竖子大胆!安敢诓瞒剑主!”放下手,接着对谢白说道:“剑主有所不知,此子方才所言皆是颠倒黑白的污蔑!贫道实是奉真人之命前来追缴这两个偷盗门中至宝心意剑的恶徒,却反倒被他二人倒打一耙!”
殷停既惊叹于余冲颠倒黑白的厚脸皮,又隐隐明白了过来,如今场中最厉害的便是谢白,否则为何余冲会对他如此忌惮,以至于不敢动手呢?
他自然不可能被人诬了去,当即插着腰反驳道:“好你个逆贼居然敢倒打一耙!心意剑分明是自个选中我师兄的,你却说是我们盗窃,门中高手无数,若是如此至宝都能被我们两个小辈轻易盗出,门中恐怕早被各路妙手光顾成筛子了!”
余明似乎是早有准备,闻言吊起眼梢,写满鄙夷的视线明晃晃落在祝临风身上,
“你的意思是,心意剑会选择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
殷停心一惊,下意识抬眼看祝临风神色。
我的好师兄诶,你这秘密怎么人尽皆知的,合该改名叫趣闻!
祝临风面上没有表情,藏在大袖中的手却暗暗攥了起来,圆润的指甲陷进肉里,泛起尖锐的疼。
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的谢雪映终于有了动作,他从湖面上消失,眨眼间,出现在祝临风身前。
足足高出半头的身影向他压来,祝临风倔强地抬起头,直面这股摄人的气魄。
谢雪映探出指尖,朝他额心按去。
完全没有腾挪余地的祝临风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手指点来。
祝临风身上泛过道灵光,谢雪映像明察一切般收回手,尽管看不出表情,语气却愈发冷酷,就仿佛祝临风是根路边杂草,毫无存在意义,
“果真是凡人。”
没有波澜的一句话,却让祝临风像脱光了走在冰天雪地中,多年来粉碎的太平轰然倒塌,他被逼着直面血淋淋的现实,每一个字都让他如坠冰窟。
如果不曾出生该多好,或是不曾作为祝临风出生该多好,如若死在玄水珠中,或者更早,天平城中便死了该多好。
他既生不出对漠视他的谢白的不甘,也生不出对拆穿他的余冲的怨恨。
只是平淡又悲哀地想到:如若不存在该多好。
“少狗眼看人低!”
洋溢着蓬勃生机的愤怒话语响在耳畔,他被人向后带了一下,力道很是粗鲁,带得他踉跄,略显晃动的视线被一颗脑袋挡住,上面有两个发旋,一左一右,生得对称。
“知道心意剑为什么选择我师兄不?因为他不像你个狗娘养的一样见识短浅,仙剑可是眼界卓然,知道我师兄现在这个叫厚积,只等薄发。”
“他不修行是不能吗?错了!是不想!故意让你这个天生的钝根先修个几百年,再眨眼追上你,超过你,将你踩在脚下!让你知道和天才之间的差距,少给老子放你的歪风邪屁!”
这些话粗鄙至极,却像最有力的铁锤,用力将祝临风心中的冰天雪地砸了个稀碎。
他眨了眨眼睛,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尴尬。
死倒是不想死了,就是有些……
“你先别说了……”
正在卯足力气言语攻击的殷停突然被打断,不满地侧过头,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输人不输阵,再说了如若真让谢雪映觉得你我是个没用的,撤身走了该如何是好?”
“咱们现在得让他相信,虽然你现在不是个对手,但来日可说不准,这样才好叫他……”
“哦?”
殷停的注意力瞬间被余冲从鼻腔中哼出的一道屑声吸了过去。
“师侄好伶俐的口齿,”余冲眼中闪过道精光,语气笃定道:“呈口舌之利算不得什么,不如用事实说话,叫祝临风把仙剑唤出来使上一使,若那仙剑真不是他盗窃得来,应会听他差使。”
他四下看了看,最后指着湖边一株柳树,看着祝临风说道:“你肉体凡胎,我也不为难于你,只要将这柳树劈断,便算你过关,如何?”
他再转头,对谢雪映拱手道:“可否劳烦鸣寒剑主做个见证?”
谢雪映并未睬他,而是对祝临风说:“你父可是程商。”
虽是问句,语气却甚是笃定。
话甫一出口,祝临风便像死了一万个亲爹一般,面上血色尽褪,那脸色比适才被人当面叫破不能修行时还要白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