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点在奏折上:“当初提拔你,是为了动摇朝堂中间派,尽可能减少他们的倾向性,朕并不指望能有什么实质的大规模倒戈变动。但,这场政治扶持”
她?轻轻划过地图上的地方势力标记,语调慢条斯理:“是地方和?基层。那里的情形,可与中央截然不同啊。”
张延礼神情微动,隐隐捕捉到了什么,他皱眉思索了片刻,却并未找到其中的确切答案,只得问?道:“您的意思是?”
“士族成员们不会?轻易站队,毕竟,他们本就有自己的家族靠山,手中也握有各式权势,所以才会?所以才会?谨慎、观望、算计。”女帝微笑道:“但,如果是底层官员呢?”
她?抬眼:“那就简单得多了。”
“最下层的那些人,则既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
“要么,接受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的命运,要么,拼命抓住每一个可能存在的机会?。”
她?收回?视线,轻声道:“而现在,他们将会?看到,这样一条宽阔、光明、伟岸的上升渠道,就摆在自己面前?”
“谁会?放弃?”
有风吹过。
张延礼思索许久,半晌后,忽而低低笑了一下:“确实。”
这是一抹极轻、极淡,几乎微不可察,却带着某种深刻共鸣的笑意。像是亲眼见证,自己曾经获得的希望,如今将要被播撒到更广阔的世界当中。
他也曾在京畿的仓库里,守过漫长的七年。
在渐渐流逝的岁月里,他看见过太多底层官吏。
他知晓他们如何在夹缝里挣扎、怎样于权势和?规则的缝隙间求存,又在无数的挣扎和?彷徨中,最终走向同一个结局:
在无尽的现实打压下,彻底沉沦,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虚假希望。
在工作之?余,某些模糊的碎片时刻中,他也会?不由自主?的想,如果女帝选择了另一片流民聚集区,如果她?踏入了另一座仓库,或者,那天他没有主?动值班……
那么,他又将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或许会?在那间阴冷潮湿的仓库里守上十几年,在琐碎的账册与灰尘里熬尽一生,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庸庸碌碌地老去?。
终其一生,他最疯狂的幻想,大约也只是爬上六或七品的位置吧。
又或许,更大也更现实的可能是:他会?在某次微不足道的推诿中,被权势碾碎,一齐摘掉乌纱帽和?脑袋,成为一粒浅淡而无声的尘埃。
而现在,他得到了答案。
她?仍旧凝望着地面,注视着每一粒尘土,然后,撕开裂隙,搭建起一座座通往苍穹的浮桥,对他们说:
“你们也可以来?到这里。”
所以。
所以,只要是她?,他就一定能等到那个希望。
只要是她?。
他定定看向楚映昭,声音低而缓,却带着一种笃定的从容:“是的,他们不会?放弃。”
他声调极轻,像是回?忆,又像是遥望:“……这条路,他们一定会?走到底的。”
齐望竹沉默地听完了这一切。
他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更像是在自顾自的思考着什么。
直到楚映昭与张延礼的对话告一段落,御书?房重新陷入沉寂,他才终于抬头?,恰到好处地打破静默
“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理商贾?”
他语调平缓,双眸微敛,仿佛只是随意一问?。
但这并不是个简单的问?题。
毕竟,黑水关战役的胜利,除了军队、流民和?地方官员,还有一批人至关重要商贾。
在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借出粮草的商人,得到了约定标准的回?报;
那些无论如何都坚持抵抗到底的,也顺利尊享合乎规章制度的死亡方式。
而剩下的那批人主?动站队朝廷、愿意提供援助,甚至调度自家车马支援物?资运输的商贾,才是真正值得关注的对象。
听到齐望竹的提问?,楚映昭点了点头?。显然,为他能精准抓住这个关键点,女帝感到十分满意。
与影相似,他也开始走上她?所期望的道路了。
“等这次对户部的小规模换血完成,朕就能名正言顺地推进国有粮仓。”她?的口吻平稳而笃定,稍稍向后靠去?,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腰背肌肉,“而这,才是真正决定他们命运的东西。”
齐望竹眉心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您是说……”他沉吟着,“彻底剥夺士族对粮食的掌控权,让粮食交易回?归朝廷控制?”
“剥夺?”楚映昭轻轻笑了一下,“不,朕当然不会?这样做。”
“朕并不打算对他们做任何事?。”她?说。
齐望竹若有所悟,他安静等待着更多回?答。
“一旦国有粮仓顺利推进,粮食市场的定价权,就会?一步步交还到朝廷手里。”楚映昭从容道,“朝廷会?成为最大的粮食买家。”
她?的发言不疾不徐,但却透出某种绝对的笃定:“然后,朕会?给予那些愿意站队的人,足够丰厚的回?报。”
“至于现在,通商批文、交易特权、税收减免……他们能得到的,将远超过任何人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