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拒接此职，女帝便有充分的理由让自己人接管军需监察，有些东西是经不?起查验的，到时候，士族在财政和军粮上的控制权将彻底崩溃；

如果接任上岗，士族必定会期待他稳住局势，让这场改革不?至于真的撼动根基。

可问题在于，他很?清楚，女帝既然将此职交给他，就绝不?会容忍他成为第二个荀怀镜。

她不?会听之任之。

这不?是一个选择，而?根本就是一道阳谋。

她把他放置于朝堂中央，成为所有眼神注视汇聚之处，让他成为这场权力?交锋的核心。

在士族的期待与女帝的监视之下，在彼此的角力?之中，他必须步步谨慎，如履薄冰，才能在这条进退维谷的羊肠小道上蹒跚前行。

可不?管他如何?权衡，都一定会被一步步逼向那个临界点

站在士族一边，庇护旧势力?，女帝必不?会容他；站在女帝一边，肃清财粮腐败，士族也绝不?会容他。

一旦站队，再无回桓可能。

他没?得选。

殿中沉默片刻，众人的注目已纷纷落在他身?上。

他终于抬眼，视线扫视过群臣，最后?终于还是回到御座，与那双沉静无波的瞳孔对视。

女帝端坐高台，神色平和，仿佛只?是随意抛出一道任命，并未刻意施压，可她眼底的平和比任何?威胁都更让人无处可退。

她在等。

等他主动选择入局。

最终，柳千峥垂下眼，衣袖微拂，向前一步，深深俯身?，声音沉稳如常，听不?出一丝挣扎与犹疑。

“臣谨遵圣命。”

话音落下，士族官员的神色缓和，而皇权派的大臣们则投来探究的神色，显然在揣测他未来的行事方向。

御座上，楚映昭唇角弯了弯，似笑非笑，仿佛早已料定了这个结局。

她合上案上的折子，微笑道：

“柳卿既已接任，监察司即刻设立，相?关?人等，皆听调遣。此事事关军国，非一人可独断，兼授齐望竹监察司副使，辅佐柳卿，共理军需之事。”

此言一出，士族们?非但没?有过多反应，反而?觉得再合理不?过。

女帝不?可能让柳千峥一人独揽此权，设立副手是再自然不?过的政治手段。更何?况，齐望竹行事向来儒雅低调，虽然大概算是女帝党，但人缘颇佳，与死硬冷淡的张延礼不?同，诸君终归还能与他说上两三句话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仍能有些通融之举，对吧？

只?有柳千峥在心中暗自叹息依照这番指派，显然，女帝给了他绝对的实权。

这意味着，他正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此局已定，无可回头。

*

夜色宁静，太常寺中仍旧弥漫着清幽的檀香，长案上灯火幽微，照亮案上的古砚青瓷，光影浮动，映出几位身?着常服的士官。

此刻，室内氛围并无外界料想中的沉重，反而?隐约透着几分松弛与闲适。

有人轻叹一声，慢慢放下茶盏，指腹轻抚盏沿，语调平缓：“荀大人……实在遗憾。”

“是啊。”另一人低声附和，眼中却无多少悲悯，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惋惜，“到底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做得很?好。”第三人声音沉稳，只?是摇首，态度淡然，“唉，这样的位置，究竟是不?好坐的。”

话音落下，席间一片短暂的沉默，几人目光相?触，均看出了彼此眼底那点隐而?不?宣的共识。

“军粮、漕运、银钱往来，处处缜密，环环相?扣，账册层层转手，叫人无处可查。”有人低声叹道：“若非骤起战事，他原可以走得更远。”

“是。”对座的长者?点头，语调中难得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感慨，“他家?世终究浅淡，只?可惜了这样一个妙人。”

他只?是只?替他们?筹谋军需、布置调度的手套而?手套，终究只?是物件而?已。

备用品还有许多，如今脏污了，大可以再换一只?。

沉默在席间蔓延，片刻之后?，有人淡淡一笑，语调平和，轻轻掀过话题：“然则，此事也不?必再提，过去的，便让它过去罢。”

另一人捻了捻胡须，声音轻缓而?从容：“陛下雷霆手段，确实令人心惊，但刀落之后?，终究还是要维持朝局安稳。柳大人接手监察司，这已然是最好的安排。”

前一位端起茶盏，语调悠然：“何?止是‘最好的安排’？我倒以为，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案前另位轻掸衣袖，低声笑道：“监察司毕竟是新设之司，若由寒门小臣或皇权亲信接手，恐怕真要改天换地了。如今柳大人坐镇，便是一道屏障，既不?至于叫此番整顿伤及根本，也不?会叫人轻易借此行大刀阔斧之举。”

闻言，几人相?视，眉宇之中皆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柳大人非寻常人，他既入此局，便定然晓得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

“军需财政乃国之本脉，绝非朝夕可变。陛下固然锐意整肃，但局势终究须得稳妥过渡，柳大人行事持重，当知如何?拿捏分寸。”

最先开?口那位微微摇首，嗓音悠远：“朝局动荡，总需有人掌舵。柳大人入局，恰如此中平衡之道。”

案前另一人含笑颔首，语调柔和：“正是如此，监察司虽名为‘监察’，然其职所涉者?，皆是军国重务，手握军粮军械，动一毫则牵一发。陛下既允柳大人主持，便已是信任之举，足可见其并非全然要与我等为敌。”

一人轻叹，带些感慨：“此番风波过后?，凡事终归须得回到正轨。”

此刻，灯火摇曳，茶水轻漾，几人神色淡然，仿佛所有的布置皆已落定，一切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