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望竹注意着她的神色，轻声补充：“荀氏家族早已衰落，虽仍附着士族体系，但已远离核心。不过，他如今所在的位置，对士族而言很重要。”

也就是说，处理掉他后，既能影响士族，但又不至于让士族为之拼命。

楚映昭明白他们的意思。

把贪腐的全部拖出?去砍头，以最快的速度重塑军需体系，虽然十分?利好?她尊贵的乳腺，但目前来说，还是不太切合实际情况的。

张延礼和齐望竹的策略，无非是让士族陷入自乱与其逼得他们同仇敌忾，不如制造恐慌，使他们猜忌内斗。

影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思索了?许久，这时终于低声道?：“陛下?，撤换此人后，户部对军粮的掌控力会削弱许多?。”

张延礼点头：“士族需要他帮助联络，但他还远不是士族最核心的人物，不过马前卒而已。他的命，既能打乱士族的财务调度，又能让他们自相猜忌。”

而齐望竹他微眯起眼?睛，似有所感，先瞧了?这位眼?熟的暗卫一眼?，才轻声补充：“更重要的是，倘若他一朝倒台，便能让某些人意识到，士族不会保他们……也保不住他们。”

楚映昭已翻开奏折，轻轻提笔，在“荀怀镜”这三个字上，落下?一道?黑色印记，道?：“更重要的是，若此人下?马，朝廷又勒令急速调度军粮，设立军需监察司，那便意味着，士族内部必须尽快推出?另一个‘荀怀镜’。”

“那么，士族接下?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反扑，而是急着找人顶上。

她不必燃起任何人的愤怒，她最需要的，是恐惧和混乱。

他们将会因此动摇，推诿，然后试图在她之前，填补上这个重要的位置。

而这，便是破开他们防线的第一道?裂缝。

*

荀怀镜此时正站在朝臣队列当中，一身深色官服整肃无瑕，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神色沉静，眉目间几乎不见惊惧，亦无几分?愤懑，仿佛这场审判不过是朝堂之上最寻常不过的一次问责。

他甚至没有试图辩解，只是在死寂之中缓缓走?出?队列，俯首跪拜，声音平稳：“臣在。”

这一刻，推脱、拖延、斡旋，皆成泡影。

十几年的步步为营，在庙堂之间纵横腾挪，斡旋士族，笼络商贾，暗中平衡各方势力，才终于让他稳坐户部高?位，掌控钱粮大权。

他深知?如何在朝堂风浪中避锋芒、藏锋芒，如何在雷霆落下?前退一步、让一步、拖一步，好?让每一笔银钱的去向，都蒙上一层合乎情理的迷雾。

然而，帝王的凝视沉沉落下?，他苦心经营的脆弱平衡，在这座大殿上毫无意义?，甚至几乎可笑。

曾经那些被他算计得毫厘不差的关系网，那些精心编织、足以遮掩真?相的层层屏障，在御座上那对黑深瞳孔投向此处的瞬间，即刻土崩瓦解，成为一场无意义?的挣扎。

这一天终究会来。

毕竟，从接下?户部侍郎的位置时，他就相当清楚，这份权力的代价是什么。至于如今风向骤变，棋盘翻覆，棋子?下?桌，局势无可挽回，也都在意料之中。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在此刻徒增笑料。

然而，其他人却不可能不做挣扎。

大殿沉默许久，终于，一道?年迈的嗓音打破死寂

“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说话的是户部尚书，老头儿面色沉凝，他谨慎地望向殿中跪伏的荀怀镜，眼?底情绪微微晃动，继而沉声道?：

“边境战事连连，粮草流通出?现波动，在所难免，户部向来有应急储备，或许……只是账目调拨稍有滞后？”

“尚书大人言之有理。”另一名朝臣立刻附和，“御史?台此举，未免过于武断。军粮流失，岂是单一官员所能操控？”

又有人接话，刻意模糊焦点：“户部与边军皆负有调度职责，战事紧张之时，军粮偶有临时征调，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言辞纷杂，议论如潮，然而纵然语意各异，却无一人敢真?正为荀怀镜辩护。

他们都清楚，账目上的窟窿已然摆在眼?前。

眼?下?不过是在拖延，试图争取一丝缓冲，好?为士族内部争取些许反应时间，以观风向，衡量局势，决定究竟是救，还是弃。

可惜，陛下?钦点的那位御史?却很不会读气氛，既无眼?色，又不懂变通，只举起手中另一份卷宗，铺展开来，肃声道?：

“诸位大人，证据确凿。”

卷宗之中，列有清晰账册，银票往来，商贾供词，甚至还有军镇私仓中搜出?的军粮标记，白纸黑字，无可狡辩。

然而，殿堂之上最有分?量的人物那位御座上的帝王，依旧沉默。

她并未打断群臣的推脱与争辩，只是静静地听，眸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此刻站出?来的这几人，都是士族的排头兵而已。

他们的言辞谨慎，但都透露出?一个核心态度：并不否认军粮流失，转而更换话题重心，刻意强调这不是个别人的责任，而是整个体系的问题。

换句话说，他们要把水搅浑，让整个士族集团来抵消帝王的追责。

楚映昭抬眼?，居高?临下?地环视着群臣，神情中不见怒意，亦无冷意，几乎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她只是听，安静地听。

于是，群臣只得在这死寂中愈发焦躁。

漫长的沉默中，某些袖手旁观的士族官员终于眉眼?微垂，心思急速转动，重新衡量眼?下?局势。

他们在犹豫。

若死保此人，他们倒也有几分?胜算。但没人能确定，荀怀镜是否值得这样费心去救。

“户部尚书。”帝王终于开口，语调平稳无波，“军粮流失，军中粮道?阻断，北疆重山关、荣北关军队存粮已不足三日，户部可有补救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