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降价，是想逼迫朝廷跟着降价，这谁都看得出来。

他们决心承受一小段时?间的阵痛，与立足未稳的小皇帝打?一场纯洁而直白的价格战，依靠着盘踞十余年的根基，拖垮她已有的物资储备。

如果她随之降价，便落入了?豪族设下的陷阱豪族有着稳固的利益链条，他们可以借助自己的渠道将低价损失摊薄，甚至能?随时?通过黑市掌控粮价起伏。

而陛下，咳，或者说京畿柳家，虽有储备，却绝无?法在这样一场战役中?拼至最后?。

陛下婉拒。

楚映昭收回目光，慢慢踱步向前，视线扫过那些正排队领饭的流民。

他们依旧沉默，但明显比昨日更有秩序了?一小部分人甚至已经开始自发组织起来，按照工地上的规则排队，甚至低声催促那些动作迟缓的人快一点。

有些人已经习惯性地接受了这套规则，并且在无?意识间维护着它的运转。

但也仍然有人站在队伍边缘，神色游移。

她察觉到了?更多微妙的异常。

“……豪族那边的工钱呢？”陛下忽然问道，声音不重，却让秉忠微微一怔。

“他们开出了新的的价钱。”秉忠恭顺道，“大约比往常高了?三成，引了?不少流民过去。但影卫探查发现，实际的工钱恐怕并不像他们宣称的那样。?*? ”

这商战手段实在有些太过朴实无?华了?，楚映昭只觉得有些好?笑，她乐道：“哦？怎么回事？”

“他们说是先给‘定金’，要月底才能?结算。”秉忠于是也飞快的带上了?笑意，语调微微上扬，“奴才猜测，即便有人去到那边，也会再偷偷回来的。”

她微微侧目，看向不远处正埋头吃饭的流民，平和的点了?点头。

“或许吧。”她轻声道，像是在陈述某个不证自明的事实，“但也一定会走许多人，毕竟是豪族亲自下场招徕仆役。”

秉忠顿了?顿，听?出了?她话中?未尽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接话道：“这些……流民，总该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忘恩负义者不会太多，陛下宽心便是。”

自从昨天觉察到，皇帝对?这些人的态度似乎格外宽厚，他今日说话时?，便下意识地调整了?用?词“贱口”当然不能?再用?，但具体?该如何称呼，也仍未摸清她的态度。

总之，先改成更中?性化?的流民吧？

陛下似乎并未觉察到他谨慎的调整，她没有回答，而是望着那些流民，并未多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这和忘恩负义没什么关系。”她随意地摆了?摆手，“眼下豪族给的利益更多，他们便偏向豪族，这实在再合理不过的事了?。”

她的语气轻松，眉眼间仍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毕竟，一切发生之前，她心里便已经有了?默认的答案。

她向来是个理性而务实的人，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人类的本能?从来都是趋利避害的。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流民们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不会出于道德、忠义或信仰，而只会基于现实考量。

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活下去。

所以，如果豪族提供的条件更优渥，那边的生存几率更高，那他们毫不犹豫地投向彼方，便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这不是背叛，也无?关恩情，而只是最理性、最现实的抉择。

她当然不会对?此?感到愤怒。

遗憾的是，她确实做得还不够多。

她所构筑的秩序，仍旧处于雏形之中?，还远未坚固到让百姓信赖、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依附。

所以，他们做出任何选择，都是很合理的。

她应当理解。

*

料峭的春风卷起尘埃，吹过城郊的驿站工地，也吹过仍在黑暗中?悄然涌动的黑市和豪族的宅邸。

流民的流向，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一些人留在了?工地，一些人回到了?豪族的领地，而更多的人，则在两者之间徘徊犹豫，迟迟做不出决定。

黑市的粮食价格依旧在下调，甚至比前两天更低了?一些。街巷间，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像是猎人耐心撒下的饵，吸引着那些尚未彻底信任工地秩序的流民们回去购买。

一切都像是一场无?声的角力。

工地的皇粮的确能?填饱肚子，可算算工时?，黑市的粮价似乎更便宜一些更何况，那边还有豪族许诺的高额工钱和庇护。

许多人开始迟疑，开始盘算，开始反复衡量该留在这里，还是回到旧世界的怀抱。

而豪族们，看着流民回归自己的势力，看着黑市的生意尚未完全崩溃，心中?的忐忑终于稍稍平息。

只要能?让这些人相信，皇帝的新秩序不过是昙花一现，他们便依旧能?掌控这群贱民的生死。

届时?，只需再给予皇帝一次重击，便可彻底挫败她的所有尝试。

于是，在某个寂静的夜晚，密谋在黑暗中?悄然成形。

烧粮仓。

工地的粮食，是那群流民赖以存活的根基，也是皇帝推行?新秩序的基石。

若是粮食毁了?，流民吃不上饭，那么秩序便会自行?崩塌。

到那时?，不需要他们再施压，不需要再用?银钱招揽，这些人自己就会崩溃，跪地求他们重新接纳，重新给予他们一碗饭，一条生路。

而小皇帝在百姓的背叛与现实的逼迫之下，也将再无?任何反抗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