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回答“周六”。

其实不用回答,闻君何也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新买的库里南、原先的司机、车窗外高悬的圆月,还有躺在他怀里穿着一件灰色印花卫衣的白离……时间倒回到大四毕业前夕的某个晚上。

闻君何坐在车里,后背僵直,他用了很多很多种办法,确定不是做梦,确定此刻的时间。

他和白离刚参加了一个聚会,是谢家的小儿子谢扬组的局,不是谢辞的订婚宴。他们玩到凌晨一点才回家。其实也不能说是一起玩,全程他都在和别人聊天玩扑克,白离坐在哪儿,在干什么,他甚至没注意。

有些尘封的壁垒被敲碎,轰隆隆的压在耳边,奔到眼前。

闻君何微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很多年前的型号,屏幕按开,果然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日期。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以前,甚至不知道是身体回来了还是意识回来了,总之他回来了。在一个他压在心底很多年、悔恨了很多年的时间节点上,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他低头看白离,一点一点地看,每块皮肤每个毛孔都不放过地看。

白离睡得不是很安稳,脸上带着一点点婴儿肥和青涩,额头上有刘海遮下来,两只手垫在脸旁,嘴唇压出一点肉,看着很可怜很可怜。

刘海轻轻拨开,一大块刺眼的红肿映入闻君何眼帘。

这块红肿今晚出门的时候还是没有的,但现在有了。至于它是怎么来的,闻君何最清楚。

他盯着看了很久,屏住呼吸,眼底有什么往外涌,身体里也有什么往外涌。在司机马上要把车停在公寓门口的时候,闻君何压着声音说:

“开回去。”

半个小时后,库里南开回会所门口。

闻君何把腿轻轻抽走,又拿抱枕垫好白离的头和后腰,很轻地在他额上吻了吻,下车前跟司机说:“看好他,我十分钟后回来。”

他凭着记忆穿过大门和走廊,墙壁上大片的镜面反射出他的身影十年前染过的茶色的发,年轻的脸,配着的却是十年后那副阴沉沉的眉眼。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么玄幻的剧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打破物理法则穿越时光,甚至不知道现在是过去还是来世。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要做什么。

门打开,还有几个人没走,歪倒在沙发上喝酒聊天。谢扬换了一件新衬衣,正和一个外貌出挑的女孩亲热。

闻君何几步走过去,在众人目光中将谢扬从沙发上拖下来,用膝盖顶住对方的腰,将他的一条手臂往后往上用力,折成一个极为匪夷所思的角度,然后咔嚓一声响,胳膊断了。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随后才传来谢扬的惨叫。

闻君何有条不紊地拿过桌上一块湿毛巾,将谢扬的脸掰过来,然后将毛巾塞进他嘴里。谢扬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呜呜呜说不出话来。现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急慌慌过来拉架。

闻君何往后退了一步,惊呼和尖叫声有点吵,弄得他很烦。

他离开前跟已经疼得要晕过去的谢扬说了一句话:

“你敢动我男朋友,我来拧断你的手。”

车门打开的瞬间,有一股凉风吹进去。闻君何挡了挡风,迅速关上门。

白离被凉风和车门开关声惊醒,揉揉眼,从座椅上爬起来,看着带着一身凉意的闻君何,问他“几点了”,又问“到家了吗”。

此时距离毕业不足两个月,白离已经从学校宿舍搬到了闻君何的公寓。同住在一起,除了上床更方便,他们的相处模式其实并没改变多少。

闻君何话少、冷傲、不善表达,做事独断专行;白离热烈、绵软、能接住闻君何所有尖锐。两人的关系中,白离永远是仰视和包容的那一方。但其实白离是个完美主义者,对爱情包容度高,但一旦厌倦,比谁都决绝。他的那些绵软也只是针对闻君何一人,一旦放手,他所有的软刺就都会亮出来。

放弃闻君何,白离就会变成一个无懈可击的人。

这些,闻君何用了多好年才明白,他之于白离,是多么的珍贵且与众不同。白离之于他,也是多么的不可或缺和唯此一人。

幸好,他之后用了好多年才明白的那些事,提前明白了。

车停在公寓地库,一直沉默的闻君何揽了揽白离的肩,和他下车上楼。

电梯光滑的镜面映出白离一张疲倦的脸,他很累,又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摆不出笑脸来,就连平常轻松的神态都维持不住,实在没有心情再去管闻君何。

他垂着头,目光呆愣愣地看着不断跳跃的数字,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有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脸上。

“嗯?”白离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节,转头和闻君何对上视线。

直到此时,白离才意识到,闻君何和平常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呢?好像……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很深,好像很难过,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白离心里打鼓,闻君何不是多愁善感以及细腻敏感的人,谈恋爱谈得也跟工作一样,浪漫和甜蜜这种东西几乎是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的。可今天这是……难道是知道刚才谢扬找他麻烦的事了?

白离心里正乱七八糟地想事情,电梯里叮一声响,楼层到了。闻君何伸手过来把他抱在怀里,进了家门才放开他。

“我先去睡了,很困。”白离声音发闷,拖拖拉拉往卧室走。

“等等。”闻君何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白离回头,看着他拿着一管药。

闻君何又说:“小白,过来。”

白离躺在闻君何腿上,像是之前在车里的那个亲密姿势,闻君何细细给他额头上的那块红肿涂了药。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白离心想,闻君何如果问,他就说和别人打了一架。可是眼下闻君何涂药的力度很轻,仿佛自己是多么重要的宝贝,白离突然就觉得委屈。

真的很委屈。

“还有哪里有伤?”闻君何看着白离突然泛红的眼眶,轻声问他。

白离默了一瞬,嗓子有点沙沙的,说:“肩膀。”

卫衣换成了睡衣,白离解开扣子,往下扯了一点,肩膀上的红肿已经扩散,变成淤青,一大片,是被谢扬推到洗手台上撞的。

闻君何极力压了压情绪,开始后悔刚才没把谢扬两只手臂都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