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又哭又闹又讲道理,但我外公总是咬死不肯松口。
“那外乡人倒没被吓跑,他爱我妈爱得发狂了,外公给他的困难越多,他越要娶我妈不可。可惜,虽然他很有钱,但他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来,所以他让我妈等着他,自己心急火燎回老家筹钱去了。
“我妈好害怕他去了就不回来了,幸好他没几天就回来了,还带了一笔款子。虽然远远不够我外公要的数字,但也不少了。他用这笔款子先置办了新房和家具,以便跟我外公表态:他是坚决要娶我妈妈的,而且婚后愿意在小城定居,一直帮衬我外公他们。
“我外公带着一大家子人去看了新房,心里都很满意。那外乡人求外公通融一段时间,能不能先结婚再慢慢筹钱。但我外公绝不肯松口,还说新房是他们小夫妻住的,娘家又没得到什么好处,所以这笔款子不能算数,必须补上,仍是要原先那个数。
“我妈气得哭了,终于和我外公彻底吵翻,不顾一切住进了新房。她和那外乡人过起了甜甜蜜蜜的小日子,然后……她就怀孕了。”
顾望兰听到这里,隐约觉得不对劲,手里的书页停止了翻动。
江霖说道:“我妈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终于被娘家人发现。我外公还有几个舅舅闹到新房,说我妈丢了他们家的脸,又逼着那外乡人立即给钱,然后才能领证结婚。
“那外乡人也着急了,连夜赶回老家筹钱,但这次他去了两个多月都没回来。每次打电话,他就说快回来了,快回来了,但总是一拖再拖、不见人影。
“我外公气坏了,非要拉我妈去打胎,我妈当然不肯。我外公说她被骗了,她说新房就在这里,怎么会是骗人的?
“他们闹了好久好久,那外乡人才风尘仆仆赶回来。原来他为了婚事在小城耽搁太久,手头的生意出了事儿。他回去以后忙得不可开交,在电话里又不敢说生意有问题。但实在挂念着我妈,急得要命,终于还是决定回来看她一眼,然后再回去筹钱。
“我妈看他回来,又高兴又委屈,哭得泪人似的。我外公暗暗松了口气,也有些害怕了,于是松了口,说房子的钱也不要他补,就当是娘家送的嫁妆,只要把剩下的钱凑齐了,小两口就能领证。
“那外乡人很开心,当场就磕头叫爹。我妈催他回去筹钱,他说不舍得,陪着我妈一起过了两三个月,然后才离开。
“这一次,他一直没回来。”
江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顾望兰也不催他,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江霖开口说道:“我妈那段时间急得不行,想他想得夜夜哭。那人电话里总说是生意出了大问题,所以不能回来。我妈苦苦熬着,拖的时间越长,我外公他们越着急。又要拉我妈去打胎,但已经过了七个月,早就不能打胎了。
“最后,我妈在没有丈夫的情况下生了孩子。小城里人人都知道了,指指点点,幸灾乐祸,说什么的都有,弄得小饭馆都开不下去了。那时我外公已经什么都不求,只要女婿快点儿回来领证结婚。
“那外乡人这时才回来,没事儿人似的抱孩子让叫爸爸,然后顺顺利利和我妈妈结婚了。
“婚后,那外乡人的狐朋狗友来家里玩,那外乡人每次都要把我妈拉出来,让大家看看她是个多出挑的美女,然后说他丈人当初怎么漫天要价,他又怎么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一拖再拖,一分钱没花就把我妈弄到手了那新房他后来卖掉了,钱到底没花在我妈身上的。
“我妈很痛苦,她觉得她这辈子就毁在一个‘钱’字和一个‘贪’字上。她像一样货物,被人卖来卖去。她千挑万选的丈夫,也不比她市侩的父亲好到哪里去。那丈夫唯一的优点是能给她和孩子一个富足的生活……说来说去又是钱,看来她自己也脱不开这个‘钱’字。
“孩子还不到一岁,那外乡人说要去别的城市跑生意。我妈怕他一去不回,就跟着一起去了。她跟着那外乡人在外面闯荡了几年,渐渐发现那外乡人的生意其实是投机倒把,而且胆量特别大。
“他看准一桩生意的时候,把全副身家押上去还不够,还要砸锅卖铁、借高利贷。他说,他就是喜欢和老天爷赌一把。
“像他这样子做生意,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特别坏。有时候,好坏是交替着来,日子也还过得下去。有时候,他连续几次赔个精光,债主追上门来,他就把老婆孩子推到门口挡着,自己从后门逃走,等风头过了又嘻嘻哈哈回家,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有时候,光景特别好,一家人住别墅开跑车,他又大手大脚花钱,吃香喝辣养小老婆。但他说,他不会跟小老婆生孩子,免得又被讹上。
“我妈哭都哭不出来了,她更加看清了,这外乡人真的就是个骗子。”
顾望兰听得好奇起来,问道:“后来是你爸爸帮你妈妈摆脱了这骗子吗?”
江霖笑了笑,眼神却有一种悲凉之意,说道:“你怎么这么不会听故事啊?我爸爸就是这骗子呀。”
第四十二章 不予通过 章节编号:68211
第四十二章 不予通过
顾望兰愕然,追问道:“那你们家现在……”
江霖说道:“好些年前,我妈就跟另一个男人远走高飞了,后来再也没有音讯,我是跟着我爸爸长大的。”
在这个故事里,江霖把他自己的遭遇完全隐去了,但可想而知,他母亲离开之后,他父亲会如何对待一个遗留下来的孩子。
顾望兰定定看着江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沉默片刻,说道:“对不起,我那天不该说那句话,不该勾起你这些不愉快的回忆。”
江霖笑了笑,说道:“你能为此道歉,就说明你和你父亲完全不一样。”
顾望兰说道:“我父亲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吗?”
江霖摇摇头,说道:“这些事情,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有那么一个人……一些人,我很想说给他们听,但总是开不了口。今天却偏偏跟你说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奇怪。也许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看面相都是骗人的。”说罢,好像被自己逗乐了,轻轻笑了起来。
顾望兰却知道他为什么唯独说给自己听,因为他们都是活在父辈阴影下的儿子……
他看着江霖清清白白、俊秀疏离的一张脸,忽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江霖笑着笑着,慢慢停住了,神色暗淡下来,低声说道:“你不必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才是对不起你的人。顾先生这个主意……真是糟糕透顶,但我这人又笨,又怕惹事,所以没有好好劝他,结果伤害了你……对不起,我实实在在是做了帮凶的。”说到最后,语声颇为哽咽。
顾望兰知道江霖是个演员,他无法确定他此刻是不是在演戏。
但江霖这样一种可怜自责的神情,倘若都是假的,那真的又能如何呢?
所以,顾望兰把书放在一边,伸出右手,握住江霖放在膝上的手。
江霖立即反握住他的手,抬起一双快要哭出来的眼睛,央求般的看着他,颤声说道:“你肯原谅我了?”
顾望兰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还做不到。”
江霖眼中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来,眼皮和鼻尖都是苍白里透出的淡红色。
顾望兰捏了捏他的手掌,说道:“但我可以尝试。”
江霖破涕为笑,点了点头,温热泪水滴落在顾望兰的手腕上。
顾望兰有些不自在,轻轻抽回了手,走到窗前俯视外面的城市景观,两只手插在裤兜里。
江霖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顾望兰说道:“你也跟我说过,我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吧……父亲总是会赢的。”
被困第三天的早上,顾望兰打了个电话给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