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金哥嗤笑道:“假仁假义,我见了你这副嘴脸就讨厌。”
文古今却毫不在意:“你真的讨厌我,或者心里没有流金岁月,就不会特意来。”
点金哥的视线撇开去,勉强道:“还不是听说这里请人有面子?否则我也不会来。”
文古今默默地微笑,石岱屿借着拿酒的角度也笑起来。这位点金哥的嘴啊,可比能盖住岩浆的地壳还要硬。
可他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点金哥并不讨厌文经理。非但不讨厌,可能还出于从前的交情,一直没有忘记他。
在他想事情的时候,点金哥听着徐晋播放的歌曲,出了一会儿神。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又何妨
日与夜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
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
点金哥跟着哼了大半首,忽然对徐晋说:“这支好听,多放几遍。”
文古今说:“这首歌一唱,就像回到了在你那里看电视的时候。”
点金哥呵呵笑起来,摇着头说:“不一样了,现在连我都不看电视了。”
他望着精美的天花板,慢慢地说:“说句实在话:做任何决定都要三思,要慎重,别学我。那年月都点金点金地叫我,做什么什么成,连我自己都信了,谁也说服不了我,非要一意孤行。直到和老杨拆了伙,大半辈子攒下的身家成千上万地赔,才知道改行没有那么容易,不熟的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
文古今没接话,只默默给他端酒。
“就连和你翻脸的时候,我也坚信你年轻气盛不识抬举早晚要吃亏,坚信自己见多识广做的决定都最正确……这些年过去,结果也都看到了。”点金哥又笑了笑,“折腾到最后,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再怎么样也想不到,最后能坐在一起聊这些的竟然是你。”
“这哪里能算最后?日子还长得很。”文古今笑道,“杨大哥还好吗?我也只在你那里见过他。”
“好,好得很。”点金哥说,“去年肺癌走了,很快。”
他看见文古今神色有变,反倒笑了:”我也是年底才知道。年轻的时候搭档那么久,上年纪才懂得什么叫光阴似箭,说走就走。他儿女都乖,也算享了福,没白来世上一回。”
他摇晃着酒杯,盯着透亮的酒液,看了许久。
“我们约了去加拿大钓鱼,始终没去成。”他说,“想去的地方还是要早点去。有点什么变化,谁也料不到。”
“所以最要紧是保重身体,烟酒适度吧。”文古今向石岱屿打手势,“喝点好的。”
那支拉菲醒好了,色香皆浓,宝石一般倾入透明高脚杯。
包厢里单曲循环放着那首歌,点金哥又恢复了小口啜饮的状态。他不在意文古今并没有喝,品着酒就絮絮地说些话,大多是从前的事:谁立功谁闯祸,谁义薄云天谁胆小如鼠……说到高兴处甚至拊掌大笑。
石岱屿就在旁边,垂下眼睛听,听这多年前就相识的两个人坐在多年后的地方叙旧,听他们言语间互相补全共同走过的一段人生。
两杯饮尽,点金哥神色间都是释然,利落地站起来。
“走了,回去还有事。酒给我包起来,我要带回去炫耀。”
文古今笑着让徐晋装酒,按住了点金哥拿包的手:“说好了酒我请,都算我的。没能正式为你接风洗尘,这点心意就收下吧。”
点金哥见惯了场面,也不推辞,只甩了几张大钞给徐晋和石岱屿。
歌曲仍在循环,点金哥又跟着哼起来:
“海连天走不完,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浪滔滔,人渺渺
青春鸟,飞去了
……”
他边唱边走,文古今给他拉开门说:“我知道有几个兄弟很想你,哪天聚聚。”
点金哥随口答应,拿出一盒烟。
文古今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提醒道:“出了门再点。”
“我知道。店里连烟都不许抽。”点金哥抱怨着,掏出仅剩的一支,“最后一根烟纪念老杨吧,陪我抽完它,以后我也戒了。”
文古今果然提着没喝完的红酒,跟着他下楼,又对他说:“既然回来了,天气好的时候多去公园逛逛,有时间就来我这里玩。”
“来了就有拉菲喝啊?”
“那不行,”文古今说,“以后你来还是要付钱的。”
点金哥发出洪亮的笑声,拍了他一巴掌。
石岱屿望着两人一高一低的背影,发现声如洪钟的点金哥也有些微微佝偻了。
徐晋也叹道:“大哥落魄了,指望不上了;希望他东山再起,我好抓住机遇。”
石岱屿低头收拾包厢,还记得文经理曾经把拒绝点金哥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想到他顶着多大的压力。那时候抱着宁可翻脸的勇气,现在才有坐下好好聊几句的机会吧。
可文经理只是说不想掉头发。
他发呆的同时,徐晋已经说了好几句话,这时又问:“下次轮休要出去玩吗?”
忽然有个念头闪现,石岱屿点头:“我有个地方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