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今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树袋熊坐在扫地机器人上面游荡全屋的情景。

他忍住笑说：“T恤和家居裤是我的，你拿去当睡衣。”又赶紧交代，“没穿过的！再洗一次也可以，很快就能烘干。洗漱用品去储物间自己挑，明天上班需要什么提前跟我说，其他的衣服慢慢再买。”

石岱屿像在开例会，边听边答应。拿起他的衣服，里头滴溜溜滚出一包……一次性内裤。

他的脸唰地红到脖子，扭捏着说：“我明天就买！”出门又探头回来，“谢谢文经理。”

收拾了半天，一切就位，文古今让他先去洗澡。石岱屿听话地走进一楼卫生间。浴室里传出水声，文古今却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他原地转了一圈，感到一种无措的怅然。就像是签大合同之前的那种……紧张？

轻轻的水声细雨般响着，有个人就在不远处的浴室，在他住的地方洗澡。这实在太久没有发生过了。

这一晚上事赶事话赶话，犹如车轮滚滚终于滚到了现在这个时刻。看着房间堆放的生活物品，他才确定岱岱是真的要住在这里了。

这怎么办？他吸了一口气。

总要拿出个主人样来吧。至少在员工面前，老板是不能紧张的。做点什么具体的事就不会紧张了。要不……给他把床整理好？

他面对空旷的床，手却有点僵硬，一张床单铺了两次硬是没铺平。

紧张什么？有什么好紧张？你带他回来很正常，这不是人道主义关怀吗？是身为老板的责任！

他在脑海中对自己说话。多少年没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了？家里有其他人的存在，气氛令他觉得陌生。不，不如说从刚才那一顿饭开始，一切都陌生得很。

无论经历多少次衣香鬓影、酒绿灯红，他在外习惯那些推杯换盏的场合，也乐于做社交时的主角，离席转身之后却还是只身一人，喜欢独来独往。不要麻烦的关系，不要改变现在的状态，这是他最舒适最好的生活。

为了这种状态，他明明不止一次拒绝过、无视过对自己有意的对象。

本应享受独处的安静，现在却在给新房客铺床并且是他自己大方邀请的结果。木已成舟，文古今依然不确定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甚至心底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顺顺利利和别人同住一寓。

他第三次铺展开床单，干净的纺织品带着淡淡香味在眼前波动，身边环绕着织物微微的沙沙声，仿佛也夹着石岱屿赧然却真诚的声音：“谢谢文经理。”

要谢吗？不过是带着冲动做出的决定。但……

“真的吗？太好了！”

这可是那家伙自己说的。他试图逃跑，在凉亭里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他；也想过离开，听见他的挽留在饭桌边红了眼眶。

也没什么不好。文古今想。毕竟分居两层，不过是间宿舍。

床单平平展展落了下来，文老板恢复了淡然，三下五除二，床品布置妥当。

趁老板洗澡的时候，石岱屿像个打卡的游客，把楼上楼下粗略游览了一遍。之所以粗略，是因为文古今就在二楼浴室，让他的好奇心不得不收敛起来其实他真的很想仔细看看文经理住的房间是什么样。

石岱屿穿着借来的衣服，坐在沙发里琢磨。幸亏因为偶尔能收点小费，身上一直带着现金；抠抠索索借住在小龙那里，也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花销。这时对照手机里记录的账目认真计算着，掰着手指头，只恨不够使。

看见他乖乖坐在那儿，文古今朝下喊话：“不用太拘束。就算你在一楼闹点动静，我在上面也是听不见的；不像在店里，到处都是监控和线人。”

石岱屿噗嗤一笑，猛地抬头，发现老板伏在楼梯扶手上，正带着点笑意看下来。

文经理的头发向来都是朝后梳的，这时刚刚洗过，自然垂落下来，倒比工作时还要潇洒几分。石岱屿越看越觉得新鲜，笑容也越来越大。

看着他的笑颜，文古今大感宽心，对他挥了挥手：“晚安，室友。”

石岱屿被老板这话说得心里一暖，不由得跟着挥手：“晚安……室友。”

文古今对着办公桌，看着手机上闪烁的名字，格外吃惊。又看了看窗外大亮的晴空，想了想才接起来：“常总？你好你好，今天有什么安排？”

接通的一瞬，他的语调已经是工作状态，连表情都调整到位。

接电话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但常再图很少直接找他，都是魏秘书出面联系。今天忽然打来，如果没猜错……文古今心念早已转了几轮，料定是为了上次那条金链子的事。

果然，两人说了两句客气话，不过是寻常应对。就在这次貌似普通的商务对话结尾处，常再图说：“文老板，我这里有件东西，身边都是外行，放着浪费了；你那个姓石的员工懂得门道，不如让他选个合适的地方，给你做个摆件。”

哪有白来的摆件？文古今心里清楚，这显然是事后送谢礼来了。

他对着电话笑道：“我现在恭喜常总谈了新生意，还不晚吧？”

“文老板客气了。”常再图说话还是那样淡淡的。

看来是了。上次那条链子的后续，想必是个好结果；从常再图的反应来看，或许那位光头老板确实是个值得合作的伙伴，不知在哪个渠道帮上了他的忙。

常再图的礼物，说得再轻巧，也必定价值不菲。说是给店里做摆件，实际上大抵是要给石岱屿，这一点文老板心中雪亮。

他一边想着一边道谢，看了看表，也到了该按行程出门的时候。

“我叫人送过去。”常再图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午休时分，流金岁月包厢偶尔传出歌声，大门口却十分安静。一个敦实的姑娘正提着两个礼盒往里走。

不等她问，年轻的销售小伙子就迎了上来：“欢迎光临！我来帮您拿！”

“不用不用！”姑娘一边说，一边朝左右看，只是不撒手。

罗少正路过，闻声赶来，连忙招呼：“您是常总那边的……”

“对对对我是常总的司机！”姑娘终于找到个面熟的人，“这是常总让我送来的。给文总，这个给员工……”

“辛苦你了师傅！”罗少接过东西正道谢，司机已经急急地走了，可见还有其他任务在身，不敢久留。

罗少拿着两个盒子要去三楼，然而掂在手里都不轻，干脆把“给员工”的礼盒直接放在休息室店里常收到这种东西，不外乎吃的喝的，被大家速速瓜分，太常见了。

他把“给文总”的那件提上三楼，正瞧见老板走出办公区。

“文哥！常总司机送来的……”

一句未完，文古今电话又响，顺手指指走廊另一头：“我知道，先放会议室，我回来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