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出现短暂的沉默。高川想了想说：“是，你现在认识的人多了，信息来源也多了，我说的话你都不信……是你叫文哥过来的吗？我说呢，你老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你们串通好了，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小高兄弟误会了，”文古今还是笑容可掬，和和气气，“我只是来办点事，有个朋友就住在这里，凑巧路过罢了。没想到你们是……”

他在两人之间比了比，眼神意味深长。

“就是这么回事，”高川说，“文哥，麻烦你帮我劝劝他，我们上楼去谈。”

“不是！”石岱屿急着说，“我不回去！都说了分手！”

他一着急，更加组织不出什么像样的发言。高川低声去哄，文古今却听得耳朵一动。

分手吗……

也许石岱屿正卡在进退两难的位置上，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局面。文古今从他们的三言两语间早已做出了判断。

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高川的肩，果然温声发问：“小石，你是为什么生气？”

“有人告诉我……他在外面借了钱，偷着买了一个……什么资产，才让我去流金岁月上班。”

到了这个时候，石岱屿尽量平静，却已经压不住愤怒。声音有点大，倒把真正的保安吸引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保安站在凉亭外狐疑地问。

文古今回头一笑：“朋友见面，说两句话。”

他的手臂顺势搭着高川，倒是亲热。高川也露头说：“马上就回去了。”

保安见他脸熟，点个头也就走了。

高川见文古今态度甚是友好，心中略宽，对石岱屿说：“小屿，你想想，我怎么会那样？我只是不想给你造成心理压力。我工作上确实出了点问题，但你上班不容易，我怕你累坏了，也劝你别着急不是吗？其实你也是关心我的，所以才这么紧张。你想知道，我告诉你就是了，咱们回家详谈，也好让文哥放心回去。你乖一点。”

他说得动情，石岱屿却绷着脸一直摇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只是拿工资的机器人吗？”

文古今冷眼看着。

这件事高川说得笼统，他也并没有认真去打听过。然而凭借从业十几年的经验来看，对他来说信息已经够多了。

岱岱还是太单纯，他把这些事想得太简单，把人想得太简单。

虽然有点仓促，可岱岱好歹开了点窍，不是正好吗？

带他走吧。心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今天要是不把他带走，就会影响明天工作。

逻辑通了。

他对石岱屿劝道：“你别着急。小高兄弟不告诉你，也是有苦衷的。”

“对。”高川说。

“你来得还不够久，所以对我们这一行了解得不够多。”文古今又说，“小高兄弟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把你放在我这里，不是让你当个拿工资的机器人。”

“没错。”高川频频点头，“还是文哥懂男人。”

“主要是为了什么，你还没想清楚。你这点工资，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是这样，小屿真的误会我了。”高川一脸被冤枉的痛楚。

文古今等他说完，不紧不慢又开口：“你进店对债务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做鱼饵。”

“确实。”高川正跟着进度想解决问题，只觉被他说到心里，连忙赞同。

一句出口，却发现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在看自己，高川稍一定神，登时慌了，忽然舌头打结：“不是，文哥你……”

文古今这时不看他了，对石岱屿耐心解释：“你是鱼饵，他好用你钓人脉。店里整天来往的不乏有钱人，只要你能搭上一个大客户，钱也好，路子也好，对他来说都是额外收益。”

“你这份工资只是一个幌子。”他望着石岱屿惊讶的眼睛，“如果只是为了那点钱，他为什么不直接让你去送外卖、送快递？因为只凭工资根本无法解决他的问题。所以他想把你送到有钱人身边，只要某个有钱人看上了你，想要对你做点什么，甚至包养你，你的收入就比工资多得多。如果你恰好是一个木偶，所有的线都收在他的手中，这些好处最终便宜了谁呢？因为你对他死心塌地，当你结识了有钱有势的人，他就可以把你推出去交换资源，这才达到最大收益，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这些事，从签合同那天他就明白，只是一直没有点破。

那时他觉得是闲事，没必要多管；可现在不同了，当他第一眼瞧见石岱屿用树袋熊的姿势抱着栏杆看过来，就决定要带他走，无论高川作何反应。

高川是客户没错，不得罪客户也算文老板的行事准则，可今天都被抛到九重天外。

既然主意已定，何妨都说出来？

石岱屿听得浑身发冷。常富贵和文经理的话加在一起，让他彻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回忆起在酒吧签合同的情形，他难以想象每天相处的恋人从一开始打的竟是这等主意，他怎么忍心……

“文哥你不能凭空污蔑人！”高川早就暴跳了，“我从没这么打算！再说，你店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业务，我要是真想那样，为什么不找那种可以出台的店？！”

文古今心中发笑。和同行接触这么多年，这种事他能讲三天三夜，比起专业程度，高川可比他差远了。

任由高川跳脚，他只对石岱屿说：“小高兄弟或许会鼓励你，但他关注的点并不是你在工作能力方面的收获，而是你接触了什么人，钓到了什么人；比起你工资的涨幅，他更关注是不是有慷慨的人送了你昂贵的礼物。他关注的是你的行情，考虑的是如何才能把你卖个好价钱。”

石岱屿细细一想果真如此，总算知道他对自己奇怪的态度是什么缘故，脸色越来越糟。高川冷汗直冒，一直试图插话绕开，却哪里是文古今的对手？总被他三言两语再次回到重点上来。

“我在银行也有几个朋友。”文古今说，“有的人，接私活借钱的时候一切顺利，后来发现被合作伙伴坑了，为时已晚。对方利用信息差，搞定这一单拿了好处费立刻跑路，资产却会因为隐藏的消息爆雷、贬值，难以出手。留下的只有大额负债。”

尽管他对高川的事并不了解，可贪婪的心大体都是相似的，只在细节操作上有点不同罢了。

只要他想，满嘴跑火车并非难事。他这时面对高川，态度依然友好：“我是说有的人。”

高川对着文古今心中没底，竟被他句句说中；又知道他来往的也不乏有点分量的人物，只怕自己越说越露馅，一时哑口无言。

文古今又看石岱屿：“小高兄弟非常聪明，他选择流金岁月，或许也因为我这里干净：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方面去；就算你一时没钓到有钱人，在店里也不会被人明目张胆地揩油，总而言之他不会有损失，只要一直留着你就好。”

石岱屿听了这半天，终于慢慢发问：“因为被人骗了所以就来利用我，我只是一件货物吗？”

“这在我们这行并不稀罕，”文古今说，“如果真能够把人当成货物，那么只要没有损坏，不影响二次销售，就可以退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