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温暖的春夜,连薄外套都穿不住。石岱屿酒意上头,格外燥热,早已脱掉了两层马甲,随手丢在一边。
文古今拾起他的衣服,同时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自己挑。”
里面有水,有饮料,也有甜品零食,甚至有一个三明治,像一个微缩吧台。石岱屿埋着头简单翻了两翻,什么也没拿。
“哪里不舒服吗?”文古今拧开那瓶水塞给他,“总要吃点什么吧。”
“好热。”石岱屿说,“我想吃凉的。”
文古今从最底下挖出来一个盒子,是冰淇淋。
他揭开盖子,石岱屿眨着眼看:“什么味的?”
“巧克力。”文古今说,“你喜欢别的我再去买。”
“要香草的,”石岱屿忽然嘻嘻一笑,“香草好,白度脂粉都好。”
文古今拣着能听懂的听,对他提要求:“把水喝了,就给你吃。”
看着他真开始喝了,才再次折返,把符合要求的冰淇淋搁在他手中。
石岱屿满意了,挖起一勺送进嘴里,香甜冰凉的软膏一般,融化在唇齿之间。
他眯起眼睛享受自己大战后的奖励,对着冰淇淋夸:“真细啊,过灯的料。”
原来这家伙喝高了也会胡言乱语。文古今心里发笑,干脆也席地而坐,摸起那盒巧克力冰淇淋自己吃。
风里已经不带一丝寒意,俨然如同初夏。两个不搭调的人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中间放着便利店的塑料袋;一个西装革履伸展开长腿,一个穿着单衬衫双膝屈起,各自端着纸盒,看着偶尔经过的车。路灯洒下温柔的辉光,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地下,又拉得很长。
石岱屿慢慢吃着,夜风吹过一对并肩散步喁喁低语的男女,吹过绿化带的草木,吹过长街,吹到他和文古今身上。
天幕在最远处垂下深深的颜色,轻微的噪音环绕在四周,夜晚仿佛在这一刻变成永恒。
那两个人是在恋爱吧。他想。那份甜蜜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风都是甜丝丝的,带着浪漫味道。
他忽然笑起来。
“怎么了?”文古今吓了一跳。
“高兴。”石岱屿说,“你不觉得夜晚很美吗?”
此刻他眼神迷离,表情已经和平时大不相同;文古今摇头叹道:“我以为你真没醉,看来还是得尊重科学。”
“我醉了吗?”石岱屿两眼弯弯,“我还能聊天的。”
文古今方才目睹了全程,明白他喝了多少,这时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把提成分给大家?”
“我是服务员,不是陪酒的。”石岱屿努力地挖冰淇淋,说得理所当然,“我的工作不是喝酒赚钱。”
文古今蓦然挑起了眉,望着马路无声地笑了。这家伙性子里也有这么硬邦邦的成分。
“那又为什么忽然跳出去喝酒?”他说,“你也相信那些说法吗?‘不会喝酒,前途没有;一喝九两,重点培养’?或者‘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还有‘你不醉我不醉,花坛马路谁来睡’?”
石岱屿仰起脸笑,半天才说:“我不懂这些,我只是觉得你损失那么大,不划算。”
他喝了酒,又忙着吃东西,简直一丁点防备也没有,笑声和说话声显得格外真诚而单纯。文古今只觉得不解释几句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你知道什么叫协议客户吗?”他说,“常总有协议额度,意味着他整个公司每年要在咱们店花够多少钱。做生意你来我往,并不是每一次接触都要立刻算出谁赚谁亏。我送他的酒,都会在他公司赚回来,也能为我避免一些麻烦。这叫成本,或者你可以理解成一点赠品。”
石岱屿默默听着,忽然不笑了,担忧之色尽显:“我是不是把你的商战搞砸了?”
“当然没有。”文古今连忙说,“让你这样为我担心,老板我感到非常抱歉。今天不但没影响商战,还赚了他们一大笔钱,你劳苦功高呢。”
“真的吗?”石岱屿的眼睛顿时闪亮起来,又挂上笑容,“我是有用的吗?你没骗我?”
文古今被这扑面而来的坦率包围,也含笑连连肯定。
这家伙哪里还有刚才酒场上豪放挥洒的模样?假使他果真有条小动物的尾巴,想必此刻已经兴奋得摇动起来了。
“实在出人意料。”他又说,“你这酒量,真人不露相。”
石岱屿微笑着说:“妈妈去世后的一年,我经常喝酒。那时候还没毕业,状态特别差……于是酒量暴涨。但我已经很久不喝了。”
文古今惊愕了片刻,没料想石岱屿这样简单就揭开自己的旧伤疤。
他收起笑意,用最小心的口吻说:“你妈妈不在了?”
“嗯。”石岱屿应了一声,“在家里我和妈妈说的话最多,没了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想她就很想回到医院去,可她已经不在医院里了。我只能喝醉,但是没想到人总能适应酒精。醉倒越来越难,酒越喝越多。无论我怎么喝都还是很清醒,很久都无法入睡。”
冰淇淋吃完了,空盒子摆在脚边。他埋着头,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不是在对话,文古今甚至会以为他是在哭。
是了。他想,像他这样的性格,言语不花巧,学不会倾诉,就要把许多事情压在心里自行消化。对一个学生来说,一定是个痛苦的过程。他对员工的私事不太关注,但显然石岱屿是喝多了才说出这么多,不妨就让他说吧。
谁让今天情况特殊呢。
他抓了抓石岱屿的卷发:“真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
“不。”石岱屿坐直,反而笑了一笑,“那时候喝酒我很伤心,现在不同了。我是有用的人了,所以我高兴。”
他又想起一件事,追着问:“文经理,你说我能转正吗?”
真是问得又猛又直接,文古今心里好笑,反问:“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不太喜欢。”石岱屿毫不犹豫地回答。
文古今哈地笑了出来:“我总归是老板,你哪怕考虑两秒钟呢?不喜欢也想转正继续做吗?”
石岱屿说:“我希望高川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