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聊上几句,话头就被电话打断,文古今对大家说:“来了,我下去接。”
他夸张地活动双手,关节爆出轻微的咔咔声。
石岱屿想起他上次教训梦田之前,脱了外套又摘手表;这时自然不大可能脱衣服……不由问道:“要摘手表吗?”
文古今看他似乎竟带着一丝期盼,哑然失笑:“你以为我是去干嘛的?”
众人都笑起来,石岱屿自知说错了话,脸有些热,半垂下脑袋。
文古今却明白他的意思,又当真把表摘了下来,递了给他:“准备活动可以不做,贵的东西收好总没错吧。”
罗少佯装关心:“文哥,他要打你,你就给我们打电话!”
文古今一笑而过。进入电梯之前,又回头笑问:“头阵准备好了?”
大家气势如虹:“噢!”
石岱屿吓了一跳,没想到同事们对“商战”这么投入。
不多时,电梯又至。文古今亲自引着一群人进门,不愧是VIP待遇,众人夹道欢迎。石岱屿自觉退后,等到大家入座完毕,他才悄悄观察。
VIP包厢一进来有个准备室,罗少和另一个服务员跟着文古今往里走了,其他同事自觉留下;石岱屿正是站在这里,听话地守着门口。
听他们说了半天常富贵,他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中年大叔的形象,必定是大腹便便,有头发但不多,说不定面目还有些微可憎之处。然而,实在没想到……
没想到这么年轻。
常富贵和同行的人一起落了座,看起来三十年纪,身材颀长,穿一套素雅的灰色威尔士亲王格西装,神情冷淡,气质脱俗。略长的刘海与众不同,肤色泛着微微的苍白,眼窝微微凹陷,双眼皮宽而清晰,给他俊逸的长相增添了一点阴郁。如果不是听说过他是生意人,石岱屿只会觉得这是一位带着文艺气质的青年。
那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
正是华灯齐上的时候,流金岁月三间VIP包厢俱是灯火通明。
罗少收拾着桌面,听见同事过来倒酒的声响。
常富贵带了两位老板来,进门寒暄过后,三人就拉着文古今要打扑克。
如今商场社交手段风云变幻,掼蛋早已成为社交利器,不会甩两盘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罗少心中暗笑:常富贵牌技甚佳,不知道手下留情没有,总之赢得两位老板大呼过分。
于是常富贵建议:“二位不是偏爱牌九么?趁文老板在,何妨切磋两局?”
文古今对这些向来是不推辞的,便始终没能踏出包厢门。
罗少怀疑常富贵有意如此。偷瞥自家老板,文哥正云淡风轻和人谈牌技。
文古今谈笑间未动声色。他肯亲自下场,并非因为别的,只因为常总的家具公司是流金岁月的协议客户,每年有消费额度指标,因此算是衣食父母级别,决不能得罪。在他的悉心维系下,数年来双方关系融洽,合作顺利。
在这种场合,他对自己的定位向来也非常明确,就是帮客户招待客户。常总带来的客人,流金岁月当然奉为上宾。
让客户有面子,是他的职责。
要说技术,别说这一桌人,再来一桌他也不怕;只是今天的目的并不在输赢。输也好,赢也好,对方开心才是第一要务尤其是常总开心。
几位客人边摸牌边交流着和工作沾边的事,文古今闻弦歌而知雅意,见风使舵控制着牌局的节奏。
几局下来,他根据常总的口风适时提供一些本地商界的消息,同时不忘秀一点小花招,也配合对手们猜测彼此手中的牌底,气氛张弛有度,局中高潮迭起,连罗少都听得全神贯注;几家各有胜负,然而关键时刻文古今力有不逮,让庄家抓住机会反扑,罗少惋惜得直拍大腿,常总尚且淡定,两位老板赢得满面红光。
该递的话递上了,送赢家上台也要送得毫无痕迹。对文古今来说,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当然是故意输的,今天当然不能赢,因为赢了就没法请大家喝酒。
他知道常总始终没放弃收购流金岁月的念头。尽管每次都明确拒绝,但这位常总性格不好相处,家族企业关系网又复杂,总是拒绝他也并非好事。
从文古今的角度考虑,即便抛开他和恩姐的心血汗水不谈,光说铺面,现在搜遍全城都无法再找到这么合适的地方。
即便真要买卖,买家压价,卖家抬价,谁都怕吃亏。但凡一个不小心,这个拉锯的过程就会把从前积累的那点塑料情分碾成渣。再说店里这么多员工,大家跟着他吃饭,说散就散算什么老板?
因此店铺不卖就是不卖彼此态度再好,说再多好听话,都无法改变结果。
好在这位大客户不是单独来的,还有正事要办。只要小心不多说话,别把话题转到收购的事上,十有八九就能过关。
毕竟要与人为善。来日方长,以后还会有下一次、很多次,所以只求每一次能顺利把人送出门去。牌局文古今必须参与,也必须输,顺水推舟请场酒混过去,其他事拖到下次再说。
牌桌上都在数筹码,按照经验,约略就是他退场的时候。
于是他把手上的牌朝罗少一推,向牌友们说:“看牌久了伤颈椎,各位老板不妨稍事休息,活动活动?”
“文老板怎么回事?不翻盘了吗?”客户中瘦高的老板颇有些恋恋不舍,“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还不好意思赢我们啦?”
矮胖老板也说:“常总赞你是牌九高手,我们两个手生,再指点两局?”
文古今笑道:“常总向来关照敝店,难免替我在诸位面前美言太过。能和各位老板同桌试手是我的运气,哪里还敢妄谈输赢。”
罗少离了牌局,回味着文哥的精彩表演,眼看三位客户各有收获,暗自庆幸着又搞定了一场。他把整副牌收在一起,却发现少了一张。
抬眼一看,最后一张牌九正在常富贵手中。
常总一边拨弄一边说:“文老板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吧。”
他声音本来不大,一开口众人便仔细听,再加上他语气冷淡,更显得气氛降了热度。
“我提过这么多次,他都不答应把店卖给我。”
罗少听见一个“卖”字,脑子里的警铃就拉响了。
两位客户老板倒是捧场,一齐笑道:“原来常总看上这里?果然好地方,聚财。”
门口的石岱屿只听他们满口生意、动向、谁和谁又是什么关系,不免满脑袋糊涂账;在同事的悄声提示下,他只听得出文经理是在帮常富贵。还没理清楚牌局是怎么回事,倒被这几句话扯回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