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少继续悄悄观察,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波澜不惊,一如往常徐晋管他叫“呆鱼”,果然呆呆的。可呆也有呆的好处,这时候显得格外镇定大气。
罗少暗中对比,换成自己或是那帮朋友,撞上今天这种事,必定要意思意思敲肇事人一笔精神损失费。
他已经准备好现场打钱了,可呆鱼压根什么都不在意。
“你都说了你是不小心”,这么一句就结束了。瞧瞧,淡然处之,简直高风亮节,并非人人都能做到。
他对镇定大气的石岱屿产生了好感,甚至一种敬佩之意油然而生。此前呆鱼当着客人点破自己口吃,这件事在心里一直过不去;而现在他反倒对呆鱼存着点莫名的亏欠感,顺带连那头卷发都不觉得土气了。
已经治愈的口吃,和公然替人出柜,这两件事岂能相提并论?
“我会反省的。”罗少对石岱屿说,“如果有人因此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
“不要紧,”石岱屿诚恳地说,“我和男朋友感情很好,我不怕麻烦。”
徐晋正在一边玩那只融化的冰熊,这时忽然“嘶”地长吸一口气,愤怒扭头:“我单身狗听不得这个,烦死了,叉出去!”
石岱屿嘿嘿一笑。
罗少听了他的话,却想着撞见他们那对情侣的情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如鲠在喉。反复几回,徐晋看不下去,喝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罗少总算打定了主意问:“呆……不,你男朋友是和你一起在车站那位吧?”
石岱屿带着一点笑意点头。
“你真见过?”徐晋十分惊讶。
“苗条斯文,戴个眼镜。有点面善,特别像考第一的好学生。”罗少实话实说。
提到高川,石岱屿有些害羞,却肯定了罗少的描述:“确实总考第一,他是我的骄傲。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罗少却并没有褒扬的意思。
他清楚记得高川当着自己甩开呆鱼的动作,因此说得极为含蓄:“他是你的骄傲,你也是他的骄傲吗?不见得吧。”
“我不行。”石岱屿向来有自知之明,只以为他是在说自己能力不够,当下痛快承认,“我也想成为他的骄傲,所以要好好工作。”
他没有留意到两位同事的神情,却想起另一个问题:“罗少,你第一次收到小费的时候高兴吗?”
“当然高兴。”罗少说,“我还拍照了。”
“有钱人也会因为小费高兴?”
“我高兴不是因为钱本身,”罗少说,“而是它代表的意义。别人因为我的服务、因为我付出的劳动而肯定我,是这件事让我高兴。”
他以为呆鱼是在说刚才的客人,又安慰道:“上一场虽然没收获,但不要太在意。年轻人不带现金很常见,有时候他们会扫码……”
“不不不,”石岱屿连忙说,“不是在意小费,看到客人开心,我也很开心。你说得对,他们肯定我的劳动,我真是心花怒放,只是不如你会总结。”
罗少和徐晋都微笑起来。
徐晋还在玩融化的冰熊:“你知道大家来消费图什么吗?”他拉长声音说,“情绪价值。谁不希望别人能体体贴贴周周到到的?为这个花钱他们愿意,所以你得让人家这个钱花得值。”
罗少指着冰熊笑问:“我见识少啊,这玩意哪来的?”
那熊在包厢的温度下早已经化得模模糊糊,徐晋也跟着问:“你叫的外送吗?哪里能买这种东西啊?刚巧还和客人的礼物那么相似,”他换了一种戏剧化的口吻,“啊!这就是命运的相逢吗?!”
石岱屿说:“我去厨房要了点冰,但是时间不够,做不了细工……”
不等他说完,罗少的眼睛已经瞪成核桃:“你做的???”
徐晋也瞪:“你会做这个?!吹牛也讲基本法吧?”
客人从来到走才多久?就中间那点时间,他能做出个这?
但厨房确实做不了这种东西……
两位老员工的眼神黏在残缺的熊上,像在看新出炉的世界第九奇迹。
石岱屿简略地说:“上学的时候玩过,不能细看。”
罗少回过神来,不住口地称赞道:“能能能!客人很喜欢,足够说明你做得很好!”
徐晋也赞许地拍拍他:“不错,终于有点二组组员的模样了。”
石岱屿差点被两位同事的赞美打个跟头。
冰块常见,在家的时候他实在手痒就会偶尔拿出来抠,可一直被高川批评是没用的事,因此很少真去做件成品出来;这回赶时间草草完工的粗坯子,却被同事如此肯定,实在是不适应。
不能说不高兴,可他不敢相信。
但是客人的反应也好,同事的反应也好,都让这只化掉的熊物超所值。
他心里涌起一阵陌生的愉悦。
这股愉悦支持着他,让接下来的工作都变得开心不已,感觉自己能够一口气工作到天明。
他兴致勃勃地上班,然而刚到十二点左右,所在包间就提早空了出来。
客人提前离店,预定的时长还有一个小时剩余;石岱屿向组长汇报,要求撤台。
徐晋盘算着,邪魅狂狷地一笑:“不用撤!剩下的时间咱们自己用掉。我把闲着的人call来唱歌。”
“可以吗?”石岱屿问,“我们能用?”
“能。”徐晋斩钉截铁,“工作日,这时候几乎没人再来,还有空房,不提前退掉也没关系,权当是我们帮客人用了。只要不影响营业,咱们店里是允许服务员这么做的,也是夜班的一点福利。”
他利落地通知了前台和值班经理,又联络停车场的小保安:“文哥的车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