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的玉雕匠人，细工一定是极好的。人物的表情，动物的眼睛，水如何奔流，花朵叶片如何舒卷……一定活灵活现。

这个过程，就是把多余材料剥离的过程。可留下的还不是成品，还需要最后全面修整一遍，这叫“顺活”，如同交卷之前的检查。顺活之后，终于可以抛光了把玉雕表面的杂乱痕迹打磨干净，达到理想的光洁度。哑光也好，亮光也好，最终洗去抛光粉和所有污垢，通体擦拭干净，才能收获滋润、细腻、触手生温的成品。

做玉雕相当繁琐而累人，坐不住的人做不了这一行。石岱屿并不是铁人，也会疲劳，却还是能全身心沉入雕刻的乐趣当中，每次都是如此。

他畅想着后续的工序，期待着一块璞玉被逐渐剥掉外壳，展露出自己的故事。

玉石是凝固的岁月，加上人类的思维，才具备了精雕细琢的相貌，有种天人合一的融洽。如今他拿起砣具，和玉石的每一次接触，都激发出无数经历和感情，像背景音乐般荡漾在周围，是小小的时光的涟漪。

作品叫做《流金岁月》，那么这时光不单是他的，也是文古今的。

他很珍惜这种感觉，身后踩了一路脚印，现在手上的玉，身边的人，一切的结果，都是最好的。

他利用业余时间来做，每做好一步，就带回家观察研究，想好再带回来做。进度并不算快，心情却很轻松。

又是一个不用坐班的下午，他去找了一趟师父，顺便吃过晚饭，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家。打算再看看作品的边角部位，要在桌前落座时，猛地发现不对劲：

他放玉料的桌子被人动过。

石岱屿心里一惊，连忙揭开粗布，顿时傻眼：底下只有几块普通的石头滥竽充数。

不是吧？

他眨眨眼睛。这块籽料切开以后，一直放在这个位置，连带着做了一半的《流金岁月》，被他小心盖着。现在几乎都不见了，只剩一点极小的边角料，可笑地散在那里。

我的玉呢？

石岱屿环顾周围，东西都好好的。是自己放在别处忘了？翻找了几个地方，翻得底朝天也并没有痕迹，连门锁都完好无损。

他脑子一片空白。姐姐他们来之前都会先联系，除了文哥有这所房子的钥匙，其他再也不会有人进来；而文哥知道自己在外面吃饭，今天是不来的。就算来了，也绝不会乱动自己的玉。

石岱屿像机器人一样走出门，沿着自己上下班的路线寻找。如果有小偷，会藏在哪里？准确地拿走了籽料，是内行人吗？

他住的小区绿化很好，春日的和风拂过，一切都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样子。世界上唯独少了我的玉吗？石岱屿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有点茫然。

风吹得草叶哗哗响，他条件反射地望向绿化带，又被自己的行为提醒：好像不止一次觉得有人，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神经过敏，难不成……不是错觉，是真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丢了玉这件事把他震得发懵，也来不及仔细想这些，满心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会不见了？

不知不觉已经信步走出了大门，他无意识地望向马路，慢半拍的思绪还在检索着自己今天出门的行动轨迹。

路边停着一排车，石岱屿的视线扫过去，只有一辆旧车的驾驶席有人。

那人的脸就这样映入眼帘。

石岱屿跨出去一步，又马上站定，猛地回头。

这是张并不陌生的脸。

是高川。

思绪全部回到了脑子里，石岱屿瞬间就理解了许多。车子的颜色，车型，包括车牌号码，都是他不熟悉的。难怪一下子没认出来，高川换了车，所以隐蔽得很容易。

是他……是他吗？他为什么……

太多想法挤在一起，石岱屿脑子更乱了。高川却打开车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石岱屿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愤怒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上去照着车门踹了一脚：“还我的东西来！”

“什么东西？”高川笑着问，“我不懂你的话。”

“少扯谎！”石岱屿恨道，“你就是小偷！”

“你上车，我们聊几句。”

高川守口如瓶，只叫他上车。

石岱屿满心都是自己的作品，一怒之下坐了进去。车座往下一陷，海绵太旧了。

朝身边一看，高川比上次见面明显瘦了，颧骨在脸颊上格外醒目。

“你想怎么样？”他说，“你怎么进去的？”

“小屿，我很想你。”高川忽然握住他的手，“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他的手因为出汗而黏腻，石岱屿像被老鼠爬过，用力往回抽自己的胳膊，斥责道：“你这什么素质？你完全不在乎梦田吗？”

“我说过和他只是逢场作戏而已，”高川说，“这种自己扑上来的贱货我怎么会看在眼里啊。小屿，我只喜欢你。”

石岱屿只当苍蝇在嗡，看车里放着一包纸巾，抽出来擦手。这才留意到四周空空荡荡，高川开的车竟然这样破旧？

“你把车换了？”他说，“是你欠债的关系吗？到底借了多少钱？你偷我的东西，也是为了换钱吗？”

“没有多少的，”高川脸上带着笑，这笑容在石岱屿看来有些病态。

“我的车卖了，房子也抵押做了贷款，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小屿，我们是真心爱过的，对吗？只有你能帮我了。”

石岱屿被他眼中异样的热忱吓到，一时说不出话，却偷偷摸出手机。

无论如何，留个录音吧，然后……想办法告诉文哥。

他凭记忆操作着，对高川说：“别提爱不爱的，我是真心待你，但你不是。”

“我为了你连房子都买了，那可是想和你共度一生的地方，也有你的一部分啊。”

石岱屿故意问：“你怎么进的我家门，又把我的玉放在哪儿？”

“你想问我跟着你的事吗？”高川说，“我应该从哪里说起？那就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