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再图三十多年来收到过不知多少东西，敢送这玩意的，这是第一人。

翻看着牌九，一律都是像蓝又像黑的底色，触手柔滑温润，分量感恰到好处，像钢铁外包裹着丝绸。每一张牌上的圆点都是各种传统团花图案，像他家里镂空的花窗，喜庆吉祥，也用心填上了颜色；盒子一角还配着同样工艺的骰子。

精工细作。他想着，这四个字用在这里，名副其实。

石岱屿这样的手艺人，不能用语言表达清楚的那些心意，只要一拿出做的东西来，就全清楚了。

明明做得不错，常再图却高兴不起来。这些是他曾经不知道的石岱屿，但文老板知道。

“这是鼓励我做个赌徒吗？”他低声说。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你带着人来，还和文哥推牌九。”石岱屿说，“我想这或许也有一点纪念意义……至少，VIP有专用的牌九，带客户过来的时候，也有点意思。”

常再图心里一动。他说的不错，专用的好东西在哪里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何况是这么精细的作品。

“还算实用。”他说，“你要用这个道歉，来堵我的嘴？”

石岱屿有点赧然：“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弥补……只是表达一种态度。”

“这是什么材料？”常再图对这副牌九显然很感兴趣，“是玉？”

“青玉。”石岱屿说，“青海产的黑青，妙在透着蓝调，古朴素雅。蓝色越明显的，现在市价越高。”

“千种碧玉万种青”，碧玉和青玉的颜色繁多，各具特色。这一块黑青不是最贵的玉料，却是他满市场精选的“钢板料”：密度极高，细腻到几乎没有结构，蓝调浓郁又均匀，像深的夜，深的海，敲一敲连叮当声都格外悦耳

他自己满意得不得了，认为从颜色到质地都符合常再图的喜好，是好言好语从人家手里求着买来的。

常再图却说：“如果是青花的就好了。”

石岱屿噗嗤一笑：“这个不行，青花做不了牌九。”

“为什么？”常再图摩挲着手里一张牌。

“青花的花纹是唯一的，”石岱屿耐心解释，“每张都不一样，所以看了背面就知道是什么牌。就算做成这样的东西，也只能玩一次吧。”

常再图的思维终于转过了这个弯，露出一点怅然若失的表情。

看着他那外行人的憾悔之色，石岱屿觉得又好笑又可怜，安慰道：“我知道你喜欢青花料，等我找到合适的料子给你做就是了，做个好看的摆件。”

常再图说：“既然要做了送我，那越多越好。我不要摆件，也不管能不能用，我预定一副麻将。”

“哈哈！麻将！！！”石岱屿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得做到什么时候？”

“怕什么，又不是没时间，总还会见面。”

常再图说得波澜不惊，石岱屿却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上次你说的工作机会，我没有能力也没有意愿把握，辜负了你的美意。但我还想说，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我一定会尽力参与。”

常再图听他主动提及这件事，脸上掠过惊讶，随即说：“对于你这样的从业者，也有别的方式合作。外聘，临聘，都可以。”

“聘不聘的都不要紧。”石岱屿说，“我经验有限，谈不上什么聘，只要我了解的内容、我能做的东西，都免费提供给你；也可以帮你找人。”

常再图思考了一刻，确认道：“这是你说的，需要的地方愿意帮忙？”

“纯工作关系的话，随时可以找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石岱屿答得干脆。

纯工作关系……常再图心里嘀咕，倒是点了点头。

石岱屿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从前那一页算是揭过去了。

“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见面了，就像这样！说不定能像同事一样沟通。我很期待。”

他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带着希望的光彩，那是对未来的规划和信心，简直生机盎然。这么久没见，常再图被这个有点陌生的石岱屿吸引了片刻的注意力。

果然留着这里才好吗？

其实自从文古今接了他的电话，两个人把事情挑明，他就开始联系商场的朋友，给流金岁月施加了不少压力。石岱屿亲口拒绝他之后，这件事就更推进得理所当然。

常再图的目的是KTV这三层楼，并没有对文古今动用下作的手段，但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比起以往应当是少了些，再偶尔来一次苛刻的检查，银行方面出点小问题，加起来也够他难受了。

然而文老板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也有他的朋友。虽然各自经营的企业体量悬殊，但文古今在此地多年打混的人脉并不比他逊色太多，完全不畏惧他大大小小的为难，一直不动声色地死扛，竟然不肯落下风；并且无论在任何场合见到他，依然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就算被压得再困难，绝不把情绪带在表面。

年前年后斗过来，三层KTV倒是块硬骨头。常再图甚至对文古今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在商言商惺惺相惜的敬意，尤其这一刻，更加如此。

从石岱屿的态度和反应来看，显然是对这件事毫无察觉。他不懂这些，了解不到这个层面的事，文古今也没向他提起过。这位文老板并没有把一丝一毫压力泄露给石岱屿，确实在好好保护他的恋人。

知道石岱屿把见面地点选在这里的时候，常再图是烦躁的。从商已久，有进就有出，有赢就有输，他并不会计较每一次的上下风。可提到文古今和流金岁月，即便是暂时的输赢，他也忍不住要计较。来之前他其实准备好了这样一句话，打算告诉石岱屿这家店必将属于自己。可就在这一刹那……

听见他说“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见面了”，不知为什么，连他也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期待。不再是服务员，不再是星期五，眼前落落大方的石岱屿，似乎在宣告一段更加平等的关系。

是因为和文老板在一起的关系吗？石岱屿才会有这样的眼神。而他带来的这股松弛感，让常再图的计较似乎也能告一段落，不再执着于收购了。

他把原来准备好的话丢掉，改换了话题。

“你知道‘毓秀杯’吗？”

“毓秀杯？你是说玉雕比赛吗？”石岱屿猛地抬头，“我当然知道！”

这是个地区性的玉雕评奖，针对的是玉雕行业的新秀，因此有年龄限制，也被市场的同行称为新人奖。除了常规的特、一、二、三等奖，还在工艺、创意等方面设有专门奖项。

毓秀杯一年一度，规模虽然没有涵盖全国范围，却是玉雕行业新人出头露面的一个重要渠道：天工奖、百花奖这样的大型比赛，也不乏从毓秀杯胜出的工匠，因此行业内还是相当看重这个杯赛的获奖名单。

石岱屿知道这些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常总也关注这个吗？

常再图说：“看来你已经了解过了。”

“是。”石岱屿说，“我打算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