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今听他絮絮叨叨说着，暗自感叹。

这几天岱岱和他讲了许多，有时候判断玉料也是随机事件，老师傅也会走眼，所以买料子的人要慎之又慎，甚至需要好几个人讨论决定；而切料子也是门学问，如何能让一块玉料的可用之处最多，怎样预测和保留玉质最好的部位，都需要极强的专业性。

因此这块籽料从选取到切割，结果让岱岱如此满意，显然是他在石头上下过的许多功夫起了作用。

他微笑着说：“这一刀切涨了，是你和石头的缘分。”

“我算是纯捡漏。”石岱屿压低了声音，“这一坨，粗粗估一估，六位数是有的。其实我……”

他欲言又止，半晌才说：“其实我怀疑师父当时是真的不看好它，还是要用它来测试我。”

即便问师父本人，也未必问得出真实答案。文古今心里和石岱屿一样充满了各种猜测，最终选择了认为最合理的一种。

“你跟着师父，一定干了许多活。流汗出力，踏踏实实，他都看在眼里，不会让你白干。我想他或许是用这个特别的方式给你报酬，但眼力是你自己的，你选对了；心意是他的，他也是爱你的这是你们师徒之间的缘分吧。”

石岱屿想笑，听了他这话，眼圈又有点泛红，点了点头。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弄懂这些呢？”

隔着屏幕，文古今恨不得伸手进去揉揉他的头。

“现在也不晚，”他温声劝道，“总之可喜可贺，值得庆祝一下。”

石岱屿又想了些什么，抬头忽然改了称呼：“文经理。”他带着笑意，“我有件事要汇报。”

文古今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应道：“你终于要辞职了。”

石岱屿冲他呲牙一笑：“时机正好吗？”

“很好。但是……”文古今坏笑，“这么高价的料子，你敢动手做吗？”

“当然敢！我做梦都在想这个！”石岱屿瞪眼睛，“看到这些东西，我只想和它们在一起，别的都不想做。”

文古今做无奈状：“随你吧。别把我丢了就行。”

石岱屿把那块玉料画满了线，研究了各种切割方案，先切了一小块下来，试试手感。

这块近长方形的料子细腻均匀，只在顶端有些瑕疵，小心去掉之后顺势做了个“万壑松涛”造型：留下的一点带毛孔的玉皮，恰巧分散成松树的树冠，这就是牌头；其下修整规则，通体精心打磨，便成了一块无图无字的牌子，是为“平安无事牌”。

平安无事牌，源自明朝玉雕大师陆子冈，展示的是玉质之美，也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中式哲学内涵。

好玉料无需做太多修饰，只看整体比例的拿捏，就能一眼分出高下。石岱屿看的时间比做的时间长，有时候为了一个步骤不知不觉对着半成品相看到深夜，却从头到尾都兴致勃勃。

每一笔底稿，每一道线条，每一次抛光，都在他心里反复琢磨过多次。终于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终于能全面挑选使用身体里潜藏等候已久的技巧。出活的过程犹如今日连着明日一样自然，成品端厚克制，光华内敛，不够白的底色倒显得恰到好处，极有仿古气息。

看着自己的作品，就像看见另一个自己。

这第一块牌子做好，文古今比他还要激动，赞不绝口。他不敢随便上手，却好好拍了一堆图片，大半夜还要窜出被窝，拿出手机细细回味。

小龙和玉坊的师傅都来热心估价，石岱屿不忙着卖，而是先拿着上了师父的门。

然而师父没让他进屋，只隔着门让陌生的小师弟来回应：“知道了。”

石岱屿没见到师父的面，别提说句话，竟连声音都没听见，就灰头土脸回来了。好在春节遭遇父亲一盆冷水镇压，倒是让他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虽然揣着一肚子话没能诉说，但……大不了下次再来。

主意已定，随即他马不停蹄，正式辞职。

不但辞掉KTV的工作，也辞去了工坊的兼职。意外的是，工坊师傅还特地给他包了个红包，感谢他的劳动。

文古今听说这事，只笑不说话。石岱屿躺在他身上，晃晃红包也笑：“我知道，这里的师傅也很爱我，才对我好。”

“为什么对你好？”文古今考试一样提问。

“因为我干得好！”石岱屿得意地撒娇，“我好！”

“回答正确。”

文古今高度赞扬，亲亲他的脑袋：“你值得拥有。”

籽料玉牌以一个合理的高价卖出。从那天起，整个市场有一多半人知道了他，也在暗中传说这个籍籍无名的小伙子前一天还在打磨边角料，工费为零。

在玉坊免费打工的这一段时日，很是结识了些同行和客户。拜KTV工作经验所赐，他能够和这些人顺利打交道，随时留下联系方式，也成为跳槽的契机。

石岱屿被几家大团队和工作室青睐，跳到了另一家铺子，成了正式领工资的雕刻工。

在离开流金岁月的时候，大家都满面春风，嘻嘻哈哈，七嘴八舌胡乱祝福，毫无送行的气氛。

徐晋仰天大笑：“都没人哭吗？你们装一装行不行？来挽留一下我们岱岱啊！”

同事们朝文古今的方向努嘴：“留得青山在！在办公室呢，还怕艺术家不回来看我们？”

石岱屿是笑着走出KTV大门的。他第一次知道离别可以没有伤感。因为在这里得到了许多温暖，也因为知道自己还会再来。

以全职玉雕师身份上班的日子，工具、技术还是老样子，只是工作量变大了。

和田玉市场接待着来自各地的买家，产品档次多样，丰俭由人。他日常做的东西即便价格不高，也总带着一点小巧思就算是同样的题材，也比别人做的有味道，因此很受欢迎。有的放在摊头店里，有的流进直播间，从不会滞销。

这边厢，石岱屿离职了，另外有人坐不住了。

许久未曾谋面的常再图大驾光临流金岁月。

等他一走，罗少飞奔进办公室，满面红光嚷道：“文哥！文哥！大件事！”

文古今头也不抬：“常总闹事了？”

“不不不，”罗少得意，“他破天荒向我打听一个人！你猜是谁？？？”

跟着看热闹的徐晋前后脚也跑来，帮腔道：“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