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现实吗?”老五说,“庸俗啊文总,庸俗。”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文古今毫不在意。
“就因为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才觉得不像你。我一直认为你是个不怎么现实的人。”
文古今微微一怔,对话戛然而止。
老五话已出口无法再收,环顾冷清的店面,内心欷歔。漂亮话都好说,但钱的力量能有多大,作为商人谁会不清楚呢?绝对的差距就是绝对的实力,人性在金山银山面前不值一提。
本来不想让朋友抽烟伤身,这时看店里也冷清,他索性主动提议:“出去找个地方抽一根?”
文古今反倒拒绝:“随便给我来一杯,别太冲。”
“遵命。”
老五转身开始调酒,看着酒柜上反射出文古今沉思的身影,忽然微笑道:“为什么不去和他聊聊?”
文古今低头处理手机消息,没回应。
“钱或许是一个标准,但未必是你心里那个人的标准。”老五说,“你能看上他这个人,也不妨想想他的感情,是能用钱买到的吗?如果是,我劝你趁早放手,回头是岸;如果不是……”
他把酒杯轻轻放在文古今面前,用圣人般的口吻说:“爱可以是单向,无论什么情况,谁也无法阻止你爱一个人;但恋爱是双向选择,你凭自己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对你来说可能属于超纲知识了,能理解吗?”
“我理解……”文古今说,“一部分。”
“所以你只需要解决剩下的一部分就可以了,不是吗?”
老五看着自己的多年老友,脸上忍不住露出近乎慈爱的表情。
文古今默默啜饮。只要人够唠叨,就总有一句话能说在点子上。老五虽然意在安慰,却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呢。
他不是没有恋爱过,却从来没这么投入,这么全身心沉浸在感情当中。习惯了预设目标、预估损失、预先采取防御措施,但感情……确实如朋友所言,双方都参与才能导向最终的结果。
常再图又怎样?就算再来一百个常再图,也代替不了岱岱本人。决定权永远在岱岱手上啊。
不知是不是杯中酒的作用,精神开始觉得放松。
“我理解到位了,也没什么难的”文古今笑道,“不就是抢人吗?无非再来一次。”
“这就对了。”老五满意道,“这才像你,你看刚刚那个状态……”
“他最近应该是真想搬出去,我正在纠结。”文古今顺口说。
“搬出去?你们住一起???”老五差点跳上吧台来,激动得手舞足蹈。
文古今一惊,只得简单概述收留石岱屿至今的事。
“你看!什么抢人?什么再来一次?你一直在抢吧!”老五一拍大腿,“我就说嘛,你骨子里就是那种不怎么现实的人!再没错的。”
他再三细品老友三言两语的叙述,叹道:“从旁观者角度看来,一直以来你才是那个维护关系的人,这一点让我特别特别意外放在从前,你绝对不会这样做。”
文古今又怔住了,记忆里许多画面涌了出来,随即了然,释然。
意外之所以被称作意外,就是因为根本无法预料。
岱岱就是这样一个意外,因为他,生活产生了太多改变,身边细小的齿轮逐渐咬合,这部熟练运转的机器变得越来越大,大到自己都难以窥见全貌。
他曾以为自己看中岱岱稳如磐石,耐得住一切变化,是维护亲密关系的中流砥柱;没想到自己竟然才是那个顺应对付变化的人,想方设法只想让他自然而然地生活在羡慕的同时,原来自己也能具备这种品质吗?
被老友一语道破,才恍然惊觉。
原来真正的感情能让人甘心小心翼翼,甘心承受变化的风险追求新的东西。铜墙铁壁,长相厮守,并不是永远不可求得的一场虚幻。
不一样了。很多方面都到了改变的时候。
老五注视着他眼神转换的过程,只管微笑,比蒙娜丽莎还要神秘。
文古今困惑道:“你为什么这么懂?”
“因为事不关己。”老五坦然摊手,“这不是我的事儿,我当然懂。”
文古今忍不住发笑,一派轻松站起身来,正要潇洒离去,又不忘指指酒杯夸奖:“手艺进步了,非常柔和。”
“别塑料了。”老五说,“这里面根本没加酒虽然没有酒精但账单也没有折扣,你出神的时候完全不在意我放了什么。”
他一边笑,一边对着朋友逃离的背影继续毒舌:“看到没有,心不在焉只会害了你。”
车里一直没有声音。
因为石岱屿一直因为震惊而发愣,半天才问:“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
“这是我一直想做的,”常再图说,“虽然不是主营业务,但也算是营销策略的一部分。如今竞争多样化,做点实事反而胜过打广告。你要看到自己身上的商业价值,你能影响更多人,创造更多效益。”
工作。石岱屿默默地想。同样的东西别人递过来就可以吗?也是同样的吗?
不。不一样。
他稳住气息,终于说:“常总,你知道浑沌七窍的故事吗?”
常再图略一思考,答道:“《庄子》那个么?”
石岱屿点头道:“有个人提起过,我觉得有趣,后来去读了这个故事。浑沌为什么会死?因为他原本有自己活着的方式。”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强行给你凿出五官七窍吗?”常再图说,“你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在KTV当服务生,但你都做得下去,凭借个人专业技能跨越到更高的平台上就不行吗?”
石岱屿慢慢地说:“流金岁月就像浑沌,不是你认可的良性的商业模式,有很多东西是缠在一起的。可你如果一点一点把它凿开扯出来,那里就再也不是流金岁月了……”
“你也一样吧。”常再图说,“你是想告诉我,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你,你也就不再是石岱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