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混过的店，经常乱糟糟地，我也明白总有人说KTV是个藏污纳垢不安全的地方。那时候我是临时工，恩姐是服务员，我赢了那次大战以后，两个人都干不下去了。一起找工作，就听说新地块开始招商。恩姐是一个非常有魄力的人，没过多久，就拿出家里全部拆迁款，趁便宜买下了现在的流金岁月。”

“哇！”石岱屿叹道，“说买就买啊！你也出了钱吗？”

“我那时候没什么钱。”文古今微笑道，“把能掏的能借的全拿出来了，其实也微不足道。为了对得起恩姐的霸气，只能多干点活。买了店也还是什么都没有，我们两个经常坐在路边，畅想着以后做生意会是什么样。有一天夜里就遇见两拨人打群架。”

久远的记忆还是如此清晰，让他脸上浮现出笑意。

“他们在巷子口集结，进了巷子，又忽然跑出来。”文古今低声说，“我和恩姐坐在街口，一群人从我身旁像野马一样掠过，有的跑有的追，队伍当中不知是谁举起一支双管猎枪，就这样突然开火。”

“啊？？？”石岱屿傻了，“有枪？”

文古今含笑的眼睛望向他：“好事是枪口冲着半空，坏事是离我只有两米。”

石岱屿听得直眨巴眼，他忍不住摸了摸那个愣住的卷毛头。

“当时我像你一样呆住了，在赤手空拳面对这种武器的时候，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恨不得拉上恩姐原地消失：只要不被他们看见，就不会招呼到我们身上，对吧。万一谁气不顺迁怒于人，下一秒躺在地上哭嚎的也许就是我。”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说：“还好他们没有停留，飞快地逃了。但那次经历让我痛下决心，不要做自己承担不了的事塑造我的材料当中，没有那种元素。以前打架也好，混那些半黑不黑的店也好，我心里不知道哪一天会结束那种日子，以为会像很多老套的剧情一样，会因为朋友或者恩人在我面前受伤而大彻大悟，就此走上正道：结果这些都没有发生。”

文古今依然对石岱屿笑着，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

“只是因为听见了一声枪响，我的未来就改变了，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并不难。”他又去看海，细碎月光映入眼底。

“我终于明白自己想当个体面人，赚体面钱，不用担惊受怕经常挂彩；我明白我想开一家正经店铺，可以昂首挺胸和每一个客户交换名片，让我每一个员工走出门去都能大声说他们在流金岁月上班，遇见每一个带着肮脏念头的客人都有拒绝的底气。后来我去国外旅行，在大小餐馆见了很多这样的服务员，我就更明白了，服务业本来就可以是体面的行业。”

周围很安静，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石岱屿却听得入了迷。

“店里做干净生意，是从头就决定好了的。”他小声说，“流金岁月对你真的很重要。”

“是的。”文古今坦然承认，“这是我的一部分人生，也凝结了客人们的一部分人生，对恩姐也一样。”

所以他才会这么努力工作。石岱屿想，文经理每一天都在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吧。

他微微动了动，口袋里却有个东西落在地下。

文古今俯身拾起来要递还给他，忽然笑了：“原来是关公！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手上拿的就是这个吧？”

他学着石岱屿的动作盘来盘去，又借着灯光细细打量。

石岱屿仔细回想自己当时一滩烂泥的状态，又是笑又是挠头：“这……这也很不成熟。做的时候我有些想法，背着我师父偷偷动手；现在看来还是没考虑好。”

“在我看来已经很好看了。”

文古今正夸，抬头却发现他是认真在苦恼，想了想笑问：“你知道浑沌的故事吗？”

石岱屿忙忙地去抢那块越看越不顺眼的牌子，匆匆摇头。

“我看过一个故事，”文古今把手往身后一背，不紧不慢，“有两个人，一个叫倏，一个叫忽，他们总在浑沌的地盘上聚会，因此想要感谢浑沌。因为浑沌没有七窍，疏忽就决定给他凿出一套来。于是每天凿一窍，凿满了七天，真凿了七窍。”

“后来呢？”石岱屿问。

“后来浑沌死了。”

“哈？”石岱屿陷入茫然。

文古今却接着说：“我想这个故事的重点是，倏忽水平太差。如果他们能有你这样的雕刻水准”他举起手里的青花关公牌，吊在石岱屿面前，“浑沌不但不会死，还可能五官绝美成为一个美男子，并以这个形象永远活在传说里，成为一个兰陵王高长恭那样以美貌著称的颜值名士。”

“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

他说得一本正经流畅无比，石岱屿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和不知廉耻的恭维逗乐，边听边笑，在夜风里笑得几乎肚子疼。

看着他笑成一团的模样，文古今眼底流过一抹宽慰，把关公牌递回给他。

“我不过比你多吃几年饭，你也一样会有这个时候，会比我更好。”他说，“记住现在的各种感觉吧。新的环境，新的食物，海洋的气味，树木的气味，沙滩的触觉，风的触觉……最终都会成为你的一部分，你灵感的来源。要对自己有信心，不要怀疑自己的选择。毕竟再沮丧也没有谁能阻止你，甚至你自己难过到极点还是会忍不住跳起来去做。你忘不了、扔不下，因为你有这样的才华。”

一股又暖又酸的热流漫过了石岱屿全身，像是回到了某个春夜。他静静地听完，静静地点头。

“你真的很会说话。”他笑着说，“文经理，我喜欢和你聊天。”

“我也喜欢。”

“你是一个特别会说话的人。”石岱屿五官都皱在一起，诚恳称赞。

文古今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这样看来你更厉害一点：你不怎么会说话，还能让我愿意和你说这么多。”

石岱屿笑得很不好意思。

“所以你逃到这里来，问题解决了吗？”

“解决了。”石岱屿坚定地点头，

“风大了。”文古今伸手给他，“下来吧。”

石岱屿微微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搭在他的手掌上，从栏杆跃下地来。

文经理的手心温暖而干燥，那触感透过手心，穿过手臂，充满胸膛，引得他的心阵阵悸动。

为了掩盖这种触动，他犹如不舍般看向夜色中的大海。

天哪。他的眼睛，他的话，他的手，都是这么温柔。

问题解决了吗？技术上的解决了，心里的并没有。常再图那句振聋发聩的话时不时提醒着他：你跟古文今到底什么关系？

常总不知道他这么温柔吧。石岱屿想，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面对文经理时的感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文经理一直在提供帮助，甚至提供保护。他用他的方式，即便在石岱屿最困难的时候，还在努力维持他的尊严。

就像对湘灵、对徐晋、对罗少那样，文经理对每个人有不同的温柔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