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前总是错得离谱的时候。但至少应该能够好好地道别，就算为了曾经的好，为什么不能体面地、淡定地说一句再见？

甚至这样的事还是从第三人口中才能得知。

他靠在木头椅子上，静静地发呆。刚才乍一听梦田说早就和高川混在一起，他心里难免也痛了一下；然而片刻的难受转瞬即逝，接下来一直在想的是“还好”。

还好那天提了分手，还好没有对高川心软过。

石岱屿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决绝，如此坚定。现在呢？见过好的，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离家的夜晚之后，他从来、从来没有想过回头。

今天遇见梦田，又像是一种提醒：这个世界在提醒他，那个决定是正确的。

所以他并不伤心。伤心时刻早已过去，在文经理揭穿高川真正目的的时候，他伤心的眼泪就流过了；所以即便梦田故意要刺激他，这件事也并不能带给他更大的伤害。

生活多么神奇。如果他还在家里，这时候一定感觉天都塌了；可现在呢？现在只是一次又一次看清了高川是个什么人，而自己永远不会再接近他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痛苦是一段链条”，他清楚记得文经理说过的话。

这时观照内心，他终于确定这链条断开了，因为他取下了带着痛苦来源的那一段，抓住了自己得到的那些。即便知道高川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可他还有自己的生活，能回去给文经理做兼职赚点钱，能够照常上班领工资，和朋友们谈笑。

点金哥说得对，能否做出正确决定对一个人的影响太大了。

所以时间会慢慢揭示答案，石岱屿想着。我总会明白人生中到底什么更重要。所谓Happy Life，标准也是在慢慢修正的吧。

他几乎躺倒在椅子里，望向一碧万顷的天空。

小孩子尖锐明亮的笑声划破苍穹，有的拿到了小丑的气球，有的没有。

以前那个幼稚的单纯的自己，勾画的理想生活不过是南柯一梦，没有根基，没有依据，有的只是凭借一腔热情造出的幻象。

好在现在不同了。

他跳了起来，越走越快，几乎是跑向最近的一间售卖纪念品的小店，买了一只小丑同款气球：心形的，印着的Happy Life字样越看越可爱。

我做的决定是对的。他想。

同样的气球，从小丑手里递过来，和自己买过来，难道分成不同的幸运等级吗？

就算委实如此，那又如何？石岱屿满心都是快乐。既然知道他从来不看自己，又何必还等着他送来呢？

这股巨大的快乐汇聚成海，充溢四肢百骸，溢出肉身之外，再把他紧紧包裹住。分手的时候，画画的时候，收到工资短信的时候，刚才拿过气球的时候……记忆中无数个时刻搅在一起，混成心里复杂的滋味。

他把气球拴在书包上，甩着手去玩那些曾经向往的游乐项目；可没过多久又停下，随即大步走出了游乐场。

他掏出手机，忙忙地拨通了电话：“小龙，是我。”

对面应着，他却没有心思多寒暄，劈头就说：“咱们上回提过的那个师傅，还需要打下手的小工吗？我想……我想做点什么。”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传来小龙大叫的声音：“真的吗？！真的吗师兄？？？”

嗷嗷叫了几声后又说：“这手机没被偷吧？？？”

“没有，真的是我。”石岱屿的热血全部冲到头顶，“我现在想做很多东西，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可我的手痒得按不住了！”

他越说越快，最后嗓子像被堵住，两个人都没说话，对着电话干喘气。

半晌，小龙幽幽地说：“师兄，我觉得你回来是对的。”

“我不知道，”石岱屿说，“我上次画画的时候差点哭出来。”

“从前不懂事，”小龙说，“你说要走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表示。后来单独出来干活，见识多了些，才后悔当时没有挽留你……其实你离开师父，我真的很遗憾。”

石岱屿听着师弟断断续续的话，很是不好意思，赧然一笑：“师父说咱们一个天聋一个地哑你是万事不过耳、不留心，而我是不会说话。咱们天聋地哑凑在一起，要是能好好说完一件事，才是奇怪了。”

小龙嘿嘿笑着，又说了几句。

挂了电话，石岱屿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赠品手机。便宜货又怎么样？这不是用得好好的吗。

文古今乘上公交，在晃晃悠悠的慢节奏里，难得欣赏一番城市的街景。

放在平时，他不会选择这种耗时又长、效率又低的方式。可今天刚好搭别人车出来办事，想叫辆车回去的时候，看见马路对面的公交站，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石岱屿说过的话。

“我喜欢坐公交车……经常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公交车有这么好吗？

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坐在车上临窗的位置。

随着车身缓缓启动，一些久违的记忆逐渐蔓延开来。很小的时候，见过母亲有一个旧夹子，放着几张车票。她曾经说过，售票员会斜挎一个大包，随手撕下不同颜色的车票，标志着乘客搭乘的距离长短不同。

文古今许多次想要和她一起乘车，可似乎并没有实现，并且以后再没有售票员了。

如今上车除了刷卡，还能直接刷手机。那个向往着从售票员手里接过车票的自己，也已经成了三十多岁的大人。

车水马龙之间，称职的街灯逐渐亮起，装点着一条长长的路。

公交车果然有点意思。

上车的人多起来，文老板起身让出了自己的位子。

黄昏笼罩之下，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闯进他的视线。

那个人慢慢地走着，穿一件条纹上衣，卷发在脑后绑成一个小揪揪；书包上系了一个心形双层气球，还写着“Happy Life”，浮在空气里。

那不是岱岱吗？

这气球是那间著名游乐园的特产，专有的LOGO印花无比醒目，他当然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