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就在杜长深感绝望打算离开恒山回幽州救援蔡吉之时,一位自称是朱林的齐军探子替杜长带来了一份盖有齐侯府印信的密信。在信中时任青州别驾的郭嘉命杜长暂时不要提招安的事,而是继续留在张燕身边博取其信任。以便在时机成熟之日,促使黑山军攻打曹军控制的常山郡。
杜长本以为郭嘉在信中所提的“时机成熟之日”怎么着也得等个两三年才会出现,却不曾想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南方便传来了曹操惨败于赤壁的消息。一时间曹操治下的州郡可谓是人人自危。而恒山周边又以常山郡的兵力最为薄弱。因此几乎用不着杜长刻意出面鼓动,黑山军上下俨然已将常山视作了一块美味的鱼腩。
当然视常山为鱼腩,不代表常山就真是鱼腩。昔年易京城外一战令黑山军几乎全军覆没。虽然经过数年的经营张燕好不容易又拉起了一票兵马,但这支兵马依旧不能与昔年的黑山军相提并论。这也是张燕竭力挽留杜长的一大原因。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杜长带给张燕的不仅仅是一份战力,还有齐军提供的情报。要知道曹、蔡两家这些年可没少派探子互相渗透。对于曹军在常山的布防齐军虽说不上了如指掌。却也绝对强于形同流寇的黑山军。正是凭借着这些情报张燕才能像庖丁解牛一般长驱直入常山,直至撞上常山郡治元氏城这块硬骨头。
话说攻城战一直都不是张燕这等黄巾余党的强项,加之黑山军兵力有限,强攻自是不可取。这时候又是郭嘉提供的锦囊给杜长指引了攻城妙计。郭嘉的计策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杜长在黑山军抵达元氏之前,先带一队精锐扮作商贾混入城中潜伏下来。待张燕兵临城下后再伺机在城内纵火接应黑山攻城。张燕本身没有攻城良策,便也由着杜长领兵潜伏放手一搏。于是乎。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混账!”吕威璜怪叫一声挺枪而上。
火光下。两杆铁枪剧烈碰撞,发出龙吟一般的铮铮巨响,偶尔还有火星四射。杜长与吕威璜你来我往。对杀了二三十余招,居然打了个不分高下。在他们的身旁各自所率的兵卒也在黑夜里杀作了一团。
骤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了长夜,原来是城外的黑山军用一根合围粗的尖锥大圆木撞开了城门。趁着吕威璜分神的那一瞬,杜长逮了个空飞刺出一枪。直奔吕威璜软肋而去。悴不及防之下,吕威璜大叫一声跌落下马。滚到了一边。紧接着又是一道寒光闪过,将刚要起身的他削去了半边脑袋。
“渠帅!”杜长策马迎上及时赶到的张燕。
张燕却是甩了甩染血的长枪,环顾了一圈周遭的火势,皱眉问道。“志杰,汝不会真烧了粮仓?”
杜长微微一笑,抱拳答道。“渠帅放心,粮草皆已转移。未损分毫。”
听罢此言张燕神色古怪地扫了杜长一眼,继而便一声不吭地领着手下的黑山众直奔城中心的府衙而去。杜长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惹得张燕如此反应,一头雾水之下他也只得拍马跟了上去。
不多时一行人等便已抵达了太守府,然而此时的太守府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就见一群男男女女或哄抢财物,或哭天喊地。张燕黑着脸当场斩杀了几个抢东西的宵小,将一干人等吓得瑟瑟发抖哗啦一声便通通趴在了地上。
“韩范现在何处?尔等速速报来!”张燕横扫了一眼地上的众人高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年纪稍大的老者战战兢兢地应答说,“回……回将军,韩府君往西遁走也。”
张燕冷哼一声,回头冲着跟在身后的两名亲将下令道,“尔等速去追击韩范,莫让其遁逃。”
“喏。”
随着两员亲将领命而去。张燕这才翻身下马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大步迈入了太守府。此地本为常山王的王府,直到曹操废国为郡后才由王府改做了太守府。故而府邸的规模远大于一般的府衙,府内更是亭台楼阁样样俱全。张燕的手下在恒山猫了那么多年哪儿曾见过此等雕梁画栋的气派宅邸,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盘算起待会儿该先卷什么值钱物什跑才好。更有甚者还打起了房梁上描金纹样的主意。
然而这一次张燕却并没有像往常打家劫舍时那般下令众人搬空府衙,而是告诫手下莫要伤及府内无辜。在将身边的护卫遣散走之后,张燕领着杜长径直走进府邸的书房在原先太守所座的位置上盘腿坐下,将佩刀往案牍上一摆,继而冷冷地盯着杜长发问到,“常山已下,不知齐侯还有何吩咐?”
此时的书房内外仅剩下了张燕与杜长两人。张燕的这一声发问犹如惊天之雷,让丝毫没有准备的杜长吓得一阵心惊肉跳。他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曾想张燕竟早已洞悉了一切。慌乱之下杜长略带心虚地唤了一声,“渠帅……”
张燕却是抬手打断了想要开口解释的杜长,转而指着南边尚未熄灭的大火冷笑道,“若非齐营细作相助,汝如何能移走仓中粮草而不惊动曹军?”
杜长本是舍不得仓库中如此众多的粮草被毁之一炬,故才拜托城内的齐军细作相帮将粮草调包。哪曾想正是这一举动让他露出了马脚。所以这会儿的杜长面对张燕的质问,最终只得无奈地张了张嘴,旋即苦笑着抱拳道,“渠帅英明。”
不过杜长哪里知晓,真正让张燕心生怀疑的诱因,并不是那些没有被烧毁的粮草,而是他近些日以来骄人的表现。须知在张燕的印象当中杜长一直以来就是一员“斗将”,使计什么的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倘若杜长不是在短短几年里遇上世外高人修习了兵法,那便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其行事。再联想到杜长最初来找自己的目的,那背后指点之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其实张燕并不讨厌蔡吉。毕竟当年的易京之战蔡吉并非攻城主力,也没有取杜长的性命。他只是不想再次重复易京之战的错误,让他手下的弟兄明珠暗投枉送性命。要知道眼下局势之纷乱已经完全超出了张燕的想象,令他判断不出曹操和蔡吉究竟谁更有前途一些。要说曹操吧,曹操偏偏惨败赤壁生,死未仆。要说蔡吉吧,可蔡吉终究只是一介女子。
思前想后一番过后,张燕最终长叹了一声,放缓口吻说道,“以齐军之力夺常山如探囊取物,然齐侯既将常山拱手相让于燕,却不知燕当如何投桃报李?”
耳听张燕的语气软了下来,杜长当即神色一凌,照着郭嘉交代的说法抱拳作答道,“齐侯希望渠帅能常驻常山与齐军互相照应。”(想知道《凤穿残汉》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
“宛城守将侯音、卫开外通关羽,劫持郡守,举城投孙。黑山张燕肆虐常山,杀郡守,夺元氏。另有关中韩遂、侯选、程银、杨秋、李堪、张横六部造反,偏将军马超上书朝廷请求派遣其父马腾前往关中安抚诸部。”
随着司马朗将一桩桩叛乱逐一念出,许都相府议事厅内的气氛彻底降到了冰点。想当初蔡吉受困辽西之时,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曾看过齐营的笑话,却不曾想才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自家阵营竟然也会落到此等四面楚歌的地步,甚至比之前的齐营还要不堪。毕竟蔡吉受困之时其治下的州郡虽也内乱不断,可那时的齐军至少还没有丢过军事重镇。不像曹军连丢宛城、常山两处要地,眼瞅着都快要被各地叛军威胁到邺城、邯郸、许都等腹地了。
曹营的局势之所以会如此急转直下,主要还是与曹操之前严厉打压地方宗党豪族有关。须知曹操治国崇尚法术,他所任命的地方官员,不管是出身寒门还是士族,都必须执行打击、抑制地方豪强的法术政策。对于曹操的这种政策,士族社会自然是难以接受,多有抱怨。如袁绍发布的讨曹檄文就直接指责曹操,“细政苛惨,科防互设,罾缴充,动足触机陷,是以兖豫有无聊之民,许都有吁嗟之怨。”然而官渡一战,曹氏胜,袁氏败,使得中原的宗党豪族不得不暂时隐忍屈辱,伺机而动。如今曹操兵败赤壁受困荆州,自然是给了诸多蛰伏者以可乘之机。就如常山的叛乱除了大名鼎鼎的张燕之外,便有不少常山本地的宗党豪族跟在后头浑水摸鱼。
且就在一些人暗自为曹营未卜的前途唉声叹气之际。忽听堂上有人朗声说道,“国乱见忠臣,板荡识人心。区区一城一地之失,岂能撼动丞相基业。”
众人闻声抬头就见尚书令荀彧已然挺身站到了大堂的中央。现年四十岁的荀彧发须间隐然已有了屡屡银丝,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一双眸子依旧黑得透亮。这一刻没人敢笑话荀彧大言不惭,更没有人敢出列反驳。因为就在十年前正是眼前这位身形纤瘦看似文弱的男子设计从吕布手下保全了鄄城、范县、东阿三城。直至曹操回师兖州将吕布驱逐出境。
荀彧亦非空谈之辈,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就见他长袖一振冲着坐在首座的曹昂沉着进言道。“侯音、卫开劫略吏民,立足未稳,可调折冲将军乐进征讨之。黑山张燕乃黄巾余孽,难得民心。假以时日必被常山宗党群起而攻之。至于关中之乱,韩遂与马腾素有积怨。何来安抚之说。公子只需请马腾修书一封命其子马超坚守关中便可。”
随着荀彧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三桩叛乱逐一处理完毕,议事厅内的低迷气氛顿时就被一扫而空。而首坐上的曹昂更是深受鼓舞,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挺起了胸膛。话说曹昂这段时间在许都撑得极为辛苦。因为昔年的官渡之战再怎么凶险。曹昂好歹还能与父亲取得联系。可这一次曹操却是在当阳被刘备彻底围了个水泄不通。更要命的是曹昂现在手边还没有足够的兵马南下去救援老父。因为曹操南征之时从中原调走了大量兵员,而曹家的势力又地处中原四战之地,东南西北都需要驻军防守。加之宛城、关中、常山接连发生叛乱。曹昂便愈加不敢轻易调动西、北两个方向上的驻军了。
“便依尚书令之策行事。”在首肯了荀彧的进言之后,一心想着父亲安危的曹昂又回头向司马朗询问起了南方的情况。“伯达,荆州战况如何?可有父帅消息?”
司马朗将手中的战报翻过一页,脸上的神色又随之凝重起来,“子孝将军已弃庐江,援当阳,然贼军势大,援军受阻章乡,倒是妙才将军已屯兵长坂坡,与当阳城互成犄角之势。”
耳听曹仁的援军已接近当阳,夏侯渊部更是与当阳城内的曹操取得了联系,曹昂等人都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可司马朗接下来念出的战报却又让曹昂再次紧锁起了眉头。
“孙策、周瑜率众数万,兵围汝南。另有吴将程晋、周泰,渡江袭扰广陵诸县。”
此刻听闻孙策、周瑜兵指汝南,众人这才记起除了刘备,南方还有另一头猛虎对中原虎视眈眈。而一旦汝南陷落,许都势必也将羊入虎口岌岌可危。谏议大夫王朗曾经在会稽当过太守,深知孙策的厉害。所以司马朗的话音才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向曹昂进言道,“丞相常言孙伯符乃猘儿,难与争锋,还请大公子速派兵马驰援汝南。”
曹昂听罢王朗所言心中泛起了一丝无奈的苦笑。眼下救援曹操的兵马都已捉襟见肘,试问曹昂哪儿还能拿得出多余的兵力去驰援汝南。
正当曹昂犯愁之际,就听军师荀攸分析道,“汝南有徐公明坐镇无须多虑,怕只怕孙策、周瑜折返南下与刘备合流。”
作为曹操的军师,荀攸一路追随曹操北讨南征多年,可谓算无遗策、计谋百出。唯独此番东征孙策,荀攸没有陪在曹操身边。虽说曹操决意东征时荀攸已经因水土不服而回许都养病。但他始终觉得这一次的赤壁之败自己应该负上责任。
曹昂倒是没有责怪荀攸缺席赤壁。事实上那段时期军中水土不服者远不止荀攸一人。不少曹营军士都曾出现过不同程度的腹泻、高烧等症状。如果曹丕在场的话应该会依据蔡吉多年的教导,提醒曹操等人生水须煮沸方可饮用。要知道长江流域可是这个时代疫病的高发区。
当然现在再去追究相关细节已于事无补。而荀攸的分析却是恰恰道出了曹昂最为担心的状况。刘备的数万大军已将当阳围了个水泄不通,若再让孙策与之会师……那父帅岂还有活路?过了半晌后,曹昂终于握紧了拳头下定决心道,“情势危急,为今之计。唯有召司隶校尉钟公南下。”
曹昂此话一出,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先前还主张派兵救援汝南的王朗更是神色为之一变,瞠目结舌道,“这……这岂不是要弃北地诸郡?”
建武将军夏侯惇却是大手一挥,“若能救丞相脱困,弃就弃也!”
夏侯惇乃是曹操的连襟,夏侯渊的族兄。加之曹家与夏后家关系甚密。所以夏侯惇如此一表态。原本还想劝谏曹昂的王朗等人便纷纷闭上了嘴。说到底曹操才是曹家势力的顶梁柱。值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曹昂和夏侯惇弃地保人本也无可厚非。
且就在众人以为曹昂调钟繇南下已成定局,一旁的荀攸却是连连摇头泼冷水道,“失火而求水于海。海虽多,火必不灭矣。调北兵南下,怕是远水不救近火也。”
荀攸一语道出了曹军目前的尴尬之处,一边是曹操抽调走了中原大量兵力南下。一边是并州的驻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因为就算钟繇这会儿肯不顾一切丢下并州领兵南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抵达荆州救援曹操。毕竟并州与荆州之间还隔着偌大个中原。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荀攸没有当众点名。那就是并州的驻军并非曹操的嫡系,而是钟繇以朝廷的名义招安来的地方势力。这些势力或是慑于曹操的威名,或是出于对汉室的忠诚,或是被钟繇的个人魅力所感动。答应臣服于曹操,却不代表他们就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地盘赶往南方替曹操卖命。
出席会议的文武都是通透之人,不用荀攸说得太过直白。自然也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曹昂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在他看来不管钟繇的兵马是多是少,也不管这支援军能否及时赶到。哪怕只是多一份声势也聊胜于无。不过还未等曹昂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堂上再次激起了一片喧哗。
“除却并州钟公,大公子尚还有一人可求援。”
除了钟繇还有其他兵马可以来援?那是何人?又在何处?怀揣着诸多疑问众人纷纷循声回望,暮然发觉发言者竟是天子的近臣大夫吴硕。在荀彧、荀攸、夏侯惇、司马朗、王朗、满宠等一干曹氏重臣的承托之下,身为帝党的吴硕在相府议事厅内显得极为突兀。事实上若非是得了曹昂的首肯吴硕怕是连相府的门槛都摸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