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长沙满眼浓翠流绿,骄阳下刘备领着陈到等人沿湘江一路驱马驰骋,不多时便抵达了位于长沙城东三十里处的军营。一踏进辕门刘备便听到校场那边传来了一阵阵鬼哭狼嚎。
原来张飞正在指导一干兵卒练习枪法。莫看这些兵卒个个舞得劲力十足,实则都是端着个架子,根本不知变通。张飞脾气本来就急,下手也没个轻重,不多时便将兵卒们打得鼻青脸肿,倒了一地。眼见自己手下的兵卒如此不堪一击,张飞抄起鞭子就对趴在地上唉声叹气的兵卒一顿猛抽,“起来!都给爷起来!”
这一幕恰巧被刘备看在了眼里,就见他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张飞劝阻道,“益德手下留情!”
张飞却是虎目圆睁,指着那几个缩成一团的兵卒怒斥道,“主公莫劝!此等偷奸耍滑之辈,不打不成器!”
刘备当然知晓“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可他好不容易才在长沙附近募集到万余兵马,若是因张飞肆意鞭打健儿引起兵变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刘备一面朝陈到使了个眼色,一面拉着张飞往中军大帐方向走,“军情紧要,益德速随孤找军师去。”
陈到得了刘备的暗示,当即绰起一杆长枪,来到校场中央大声一喝,“休得偷懒!随吾练枪!”
眼瞅着陈到替自己操练起了新兵,张飞终于收起了鞭子,不过嘴上还是不依不饶道,“主公治下太过宽厚也!”
刘备并没有就如何练兵继续同张飞争论下去,而是附在张飞的耳边低声说道,“曹贼南下伐吴,现正与孙伯符对峙于赤壁。”
张飞听罢刘备所言,顿时两眼放光嚷嚷道,“此事何需问策村夫,某这就点齐兵马,杀曹贼个措手不及。”
“益德休得胡言!”刘备狠瞪了张飞一眼,“军师才思敏捷,且与吾等有恩!”
面对刘备的叱责,张飞一脸的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诸葛亮固然是以决芍陂之策助他们逃离了曹兵的追击,可那场逃亡至少有一半是老天爷的功劳。倘若老天爷没有下雨致使芍陂水暴涨,诸葛亮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阻止数万曹军的追击。更何况自家主公之前曾三番两次地去请诸葛亮出山。若那村夫真如其所言对主公倾慕已久,又确如外觉吹嘘的那般拥有天纵之才,那他当时就应该接受主公的邀请,替主公出谋划策。也好避免之前的南就聚之败。可现实却是诸葛亮借庐江败退施恩于主公,从而以弱冠之龄一跃成为军师将军,并仗着主公对其的厚爱,不断地安插亲信。
是的,张飞最看不惯诸葛亮的地方,便是诸葛亮借招贤纳士之名让他的一干亲戚好友充当要职。像是那啥蒋公琰,出身低微不说。还整日沉溺于醉酒不理政事。结果诸葛亮却是对其百般包庇。还说什么“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笑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一点小事都不能认真做好,还谈什么社稷之器。总之在张飞眼里那几个所谓的荆州名士多是些名不符实之辈,根本无法与他们这些追随主公多年老人相提并论。
望着张飞一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刘备心知自己这三弟对孔明速来有看法,更清楚他帐下老人与荆州籍士人之间的矛盾。话说。诸葛亮作为刘备军与荆州士族的纽带,在过去的数个月里为刘备引荐了不少荆州名士。他们中有南郡的习祯,有宜城的马氏兄弟、有零陵的蒋琬等等诸多人士。求贤若渴的刘备对这些前来投奔的荆州名士通通委以重任。但这一举措却令张飞等人腹诽不已。其实刘备并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张飞与关羽的地位在他心里的地位亦是无人能及。然而他们既已在荆州落脚。就必须借助本地士族力量,否则莫说是实现孔明的“草庐对”了,怕是连长沙也呆不久。只会像早年在中原时那般四处流浪。
想到这里,刘备伸手拍了拍张飞的肩膀劝慰。“事关重大,若无万全谋划,备恐重蹈南就聚覆辙。”
耳听刘备提起南就聚,张飞的脸色顿时为之一黑。话说在徐庶、诸葛亮投奔刘备之前,张飞一直以半个军师的身份替刘备出谋划策。但是效果却很是一般。刘备在南渡之前一直都四处游荡没有一个像样的安身之处。后来好不容易得蔡安贞相助刘备方才南渡得了庐江有了一份稳定的基业。其实张飞也知道自己智谋有限,当不得刘备的军师。但也正因为如此,张飞才会怪诸葛亮、徐庶等人不尽力,没能识破曹贼在南就聚设下的圈套,致使主公丢了庐江的家业。当然张飞心底里最气的那个人,其实还是他自己。
“此番若再不成事,休怪飞手中长槊不认人!”言罢张飞便气鼓鼓地大步朝中军大帐走去。
刘备深知自家这三弟素来口硬心软,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与此同时,诸葛亮正在帅帐中与从事马良商讨军中钱粮用度。马良字季常,博学多才,在马氏五兄弟中最富才名。由于马良眉中有白毛,故乡里皆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此刻眼见刘备与张飞联袂而至,诸葛亮和马良双双起身相迎,“见过主公,见过张将军。”
张飞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还礼,刘备却是快步上前虚扶二人道,“二位不必多礼。”
马良见刘备有要事同诸葛亮相商,连忙告辞退出了大帐。诸葛亮则直起身看了看刘备,又瞅了瞅张飞,旋即手摇羽扇微微一笑道,“主公今日来此可是为了曹孟德攻吴一事?”
“军师妙算!”刘备惊讶间赶紧一边拉着诸葛亮就坐,一边絮絮叨叨地将曹军的动向介绍了一遍。
其实刘备所说的情报,诸葛亮亦是早有耳闻,就见他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曹孙两军可曾交战?”
刘备侧头想了想答道,“据闻两家先锋仅在乌林交过手。”
心中有了计较的诸葛亮颔首道,“如此看来,还差一败。”
“还差一败?”刘备不解地追问道,“是曹孟德?还是孙伯符?”
“皆不是。”诸葛亮摇了摇头,随即将目光扫向张飞,顺势分析道,“曹孟德为人素来多疑,若主公一味固守长沙,坐观成败,则难免令其生疑。故为促曹孙早日决战,还须益德将军先败上一阵。”
原来刘备之前与孙策的种种矛盾都是故意做给曹操看的戏。其目的是要让曹操认为刘备与孙策已反目成仇,两家会坐视曹操攻击另一家而不出手。当然一旦曹操真的出兵讨伐刘孙任意一家,另一家都会出兵攻击曹操的后路。如今曹操选择了伐吴,依照先前的密约,刘备本该出兵南郡才对。可曹刘两军实力相差悬殊,且曹操始终悬而未动,这便使得刘备投鼠忌器迟迟不敢越过长江。
此刻耳听诸葛亮要自己故意打一场败仗来诱使曹操入局,张飞却是连连摆手推辞道,“飞乃一介莽夫,岂能当此重任。”
“益德将军过谦也。将军骁勇善战,又多权略,此战若由将军指挥必是马到功成。”诸葛亮一席话并非是在故意恭维张飞。而是目前刘备帐下一干将校确实唯有张飞、关羽二人有勇有谋堪称万人敌,但关羽刚而自矜不适合诈败,因此诸葛亮心中的合适人选就只剩下了“凶”名在外却又心思缜密的张飞了。
然而这会儿的张飞心里却有着另外一番计较。但见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诸葛亮冷笑道,“若周公瑾挡不住曹军,吾家儿郎岂非妄送性命?”
“曹孟德必败于周公瑾之手!”诸葛亮斩钉截铁道。
“那军师可敢随飞一同立军令状?”图穷匕见间张飞紧盯着诸葛亮一字一顿地追问道。在张飞看来像诸葛亮这等年轻的谋士只知纸上谈兵,胜了就是他们运筹帷幄,败了就指责实施计划的武将无能。这一次诸葛亮献出诈败之计,乃是在拿主公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当做赌注,拿帐外万千弟兄的性命当踏脚石,试问他张益德又岂能不让对方立下军令状。
刘备哪儿会不知张飞心中所想。可战场上总是充满了各种难以预料意外,更毋庸说此次抗曹大战的主力乃是孙家水师。倘若孙伯符那边掉了链子,难道也能怪罪到军师头上?益德这分明是要取军师的性命啊!
“益德!”情急之下刘备怒喝一声想要阻止张飞挤兑诸葛亮。
张飞却无视刘备阻挡,一双虎目依旧紧盯着诸葛亮不肯放松。而迎着张飞挑衅的注视诸葛亮亦是无惧地扬起头,以同样郑重的神色举扇抱拳道,“亮愿与将军共立军令状。”
建安八年七月,刘备命张飞领兵一万自公安渡江攻打重镇江陵。消息传到乌林时,曹操正与麾下文武巡视水寨。曹营诸将乍闻张飞来犯纷纷神色骤变。而跟在曹操身后的邓羲更是忍不住慌忙上前进言道,“张益德乃万人之敌,还请丞相速速调兵驰援江陵。”
可此时的曹操却是神定气闲地摆了摆手道,“尔等无须多虑,江陵自有妙才镇守。”
眼见自家主公如此镇定,一众曹营文武胸口悬着的大石自然也是随之落了地。其实曹操从一开始就不信刘备会与孙策会突然反目成仇。而他也从来不惧孙刘联手。依曹操看来无论刘备与孙策有何图谋,在曹军强大的兵力面前都不过是以卵击石。此番若能同时击败孙刘两家,无疑将使他的威望更上一个台阶。所以曹操在东进伐吴的同时,亦是派遣夏侯渊连同荆州降将文聘坐镇江陵监视刘备部的一举一动。本来依照曹操的判断刘备多半会趁曹孙鏖战之际出兵截断曹军的粮道。只是眼下看来刘备似乎远比曹操想象的还要沉不住气,竟然不等曹孙两军决战便已出兵江陵。
不过刘备此举多少还算在曹操的意料之中。毕竟在曹操的记忆中,刘玄德虽为当世枭雄,但其在军事上的表现一直乏善可陈。哪怕是之前的芍陂之遁,在曹操看来也仅是借了暴雨之巧。至于诸葛孔明嘛,此子固然怀有苏张之才,然终究年纪尚轻,缺乏军旅经验。否则之前形势大好的四家联盟又岂会被他曹孟德轻易击破。现如今在曹操的眼里唯一可虑的人物就只剩下了一人。
思虑至此,曹操不由漫步走到江边。但见滔滔江水滚滚东去,下游不远处灯火闪动,恰是周瑜驻守的赤壁水寨。对于隔岸那位年轻的孙吴水师都督,曹操是打心眼里钦慕不已。只可惜周瑜与孙策乃八拜之交,情同手足,绝不是高官厚禄可以离间的人物。所以这份钦慕此刻在曹操心中转化为了昂扬的斗志:“周公瑾,汝还有何计可出?”
事实证明曹操的这份自信绝非凭空而至。仅仅不过十日的功夫。夏侯渊便在江陵大败张飞。并将来犯的刘备军悉数赶回了长江以南。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一头乌林曹军水寨锣鼓喧天弹冠相庆,那一边获知张飞兵败的赤壁孙军水寨上下却是一片哗然。
“张益德号称万人敌。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哼!什么万人敌,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是啊!张益德为人鲁莽,早年曾丢下邳,当不得大任。”“吾早说过刘玄德不足为信。”
中军大帐内一干孙营文武将对打了败仗的张飞那是极尽羞辱之能事。其实也不能怪孙营诸将势利眼。实在是张飞此番败的太不是时候。眼下正值孙曹两军对峙的关键时刻,剑拔弩张间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张飞这一败不仅鼓舞了曹军的士气。还让孙营上下陷入了背水一战的孤立之中。
“好个诸葛孔明,竟设计催促本都督出战,”望着底下群情激奋的将校,周瑜手摸虎符暗暗冷笑。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张飞一败已然挫了孙军的锐气,倘若周瑜不尽快出兵与曹操决战。那孙营的士气很快就会消耗殆尽。当然目前的情势也不能说完全对孙军不利,至少曹军在获胜后必会恃强轻敌。有道是骄兵必败。或许决定胜负的关键就在这一战。于是乎,在心中有了决断的周瑜旋即便将目光扫向了站在一旁的黄盖。
黄盖,字公覆,本为南阳太守黄子廉后人,但家族分离,黄盖祖父迁到零陵居住。后来乡亲都死去,黄盖生活艰难,但仍有壮志,虽然贫穷,仍常负薪警戒自己,又自习读书、学兵法。之后担任郡吏,再被考察为孝廉,升任公府。初平元年,孙坚举义兵,黄盖跟随了他。孙坚南向击败山中草寇,北往打跑董卓,于是任命黄盖为别部司马。孙坚去世后,黄盖又继续追随孙策转战南北,可谓是孙氏的元勋之臣。
此刻面对周瑜投来的视线,这位孙营老将当即心领神会地出列抱拳道,“都督,曹军新胜,士气正旺。本因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然营内粮草将尽,支用不足旬月,故盖以为都督当依子布先生之谏,尽早收兵,还师吴郡。”
黄盖此言一出,帐内再一次响起了一阵哗然之声。众人皆知之前张昭因竭力反对同曹操开战,而被孙策逐出幕府赋闲在家。如今黄盖不仅当众再次提起张昭的谏言,还毫不避讳地坦言军中粮草只够坚持一个月,分明就是在逼迫周瑜撤兵。联想到眼前的周都督一直以来都力主抗曹,一干武将立马便将视线通通投向了周瑜。
果然就见堂上周瑜剑眉竖挑,怒极反笑,“还师吴郡?老将军是否还要主公投降曹贼?”
迎着周瑜充满杀气的诛心之问,黄盖毫不退让地抱拳明志,“都督明鉴,老夫句句肺腑,皆是为孙氏基业着想。”
“哼!汝在此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该当何罪!”只听砰地一声,周瑜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牍,拔剑直指黄盖鼻尖,勃然大怒道,“左右速将黄盖拿下,推出辕门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