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季、罗柑两人双双带头之下,底下的诸多男丁也纷纷亮出手中的兵刃大声附和。“吾有弓矢!”“邑宰,吾有马!”“邑宰,速速下令出兵吧!”
然而面对如潮的民意林飞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相反他却是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了领头的王季。眼见林飞站在原地没有做声。王季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再次向其抱拳明志道,“邑宰明鉴,吾等本是待罪之人,幸得齐侯收留,方能安居乐业至今。眼下齐侯身陷险境。吾等又岂能坐视不理!”
“是啊,没有齐侯就没有吾等今日之家业!”
“齐侯与我有救命之恩。”
听罢王季这番肺腑之言,再看看周围百姓热情而又诚恳的目光。一时间林飞只觉羞愧难当。要知道就在前一刻他还在怀疑王季,怀疑眼前这些百姓。可回头想想若王季等人真存有异心,只需登高一呼便可带领众人杀进衙门,又何须在此同他一介书生多说废话。
想到这里,林飞当即长袖一振郑重其事地朝王季以及在场的诸多百姓躬身一拜道,“诸君高义请受飞一拜!”
王季等人没料到身为一县之尊的林飞会当众向他们行礼,受宠若惊之下连忙闪到一旁口称“不敢当”。与此同时,当林飞再次直起腰板之时,他的双眼之中已不见丝毫犹豫与焦躁,取而代之的自信而又坚毅目光。就见他回过头冲着难楼悠然一笑道。“难楼大人,贵军何时班师务农?”
难楼的面色虽是难看之极。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发作,而是顺势下坡地决定带着手下兵马离开锦西这片是非之地。不过林飞倒是依照之前的许诺兑现了难楼部的赏赐。毕竟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救出被困白狼河的蔡吉等人,而非四处树敌令局势更加恶化。至于本就是汉人的阎柔则选择留在锦西同众人并肩作战。此举也令林飞对这位半汉半胡的乌桓校尉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未免夜长梦多难楼在清点完赏赐之后便连夜离开了锦西城。此刻望着一头扎进风雪之中的难楼部,站在城楼上的阎柔不由整了整身上的裘皮披风朝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林飞探问道,“林邑宰真认为仅凭城内这点兵马就能救下齐侯?”
“锦西兵力或许难解白狼之围,然民心在齐。吾家主上定能脱险。”林飞斩钉截铁道。如果说当年的林飞会决心辅佐蔡吉是钦慕她那惊艳绝伦的才华的话,那经过这些日子的大起大落,林飞对蔡吉魅力又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在他看来蔡吉之所以能以一介女儿身成为坐拥五州之地的诸侯,不是因为蔡吉有多强大多聪慧,而是因为蔡吉拥有一颗怜顾苍生的心和将此心志付诸实施的胆气。所以当她身陷险地之时才会有如此多的百姓站出来支持她。
然而阎柔却并不认同林飞的说法。作为一个自小在狼窝里长大的汉儿,阎柔见识过太多的背叛与厮杀。倘若民心有用当年的刘使君又怎会惨死于公孙瓒的屠刀之下。而阎柔之所以决定留在锦西也是看在蔡吉麾下尚有太史慈、张辽、张颌等名将坐镇的份上。哪怕最终张辽等人没能救下蔡吉,阎柔也可以凭借这次的情分同这些武将拉上关系。只是这会儿的阎柔哪里知晓,真正决定蔡吉生死的援军不在幽并二州,而是在千里外的沧海之上。
建安八年二月初十,晴,东风起。
这一日青州即墨军港内,战船密布,旌旗猎猎。点将台上一席白衣的郭嘉身披猩红披风,手捧青铜酒樽,向即将出征的乘风将军管承以及随军军师辛毗郑重地嘱咐道,“子奉,佐治,此番北上救主,水师乃重中之重,尔等上岸后切记要兵贵神速。”
原来贾诩在得知蔡吉有难后第一时间便修书一封遣快使送与郭嘉。贾诩在信中不仅介绍了幽州的状况以及蔡吉可能遇到的危险,还根据关外的气候与地形分析出郭图是想借地利围城打援。郭嘉对贾诩的这番分析深以为然,他也认为对白狼河的救援必须集中兵力一击必中,万万不可分散兵力打成添油战术从而使敌军有机会逐个击破。只不过郭嘉更倾向于从海路暗度陈仓,而非从陆路抄小道出关。这一来是因为齐军对北上关外走海路比走陆路更熟悉。二来走海路也不容易被敌方打探出虚实,故而更能形成雷霆一击。
不过走海路也有走海路的缺点,那便是战船行驶的速度不及战马。所以郭嘉在暗中从青徐两州调集兵马战船积极备战的同时,也写了一封信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幽州和并州。他希望在幽州的贾诩、并州的庞统能配合着做出齐军打算从幽并二州调兵救援的假象,以此为青州这边的调动打掩护,为水师北上争取时间。到目前为止,贾诩已同意配合青州,而并州那边暂时还没回复。不过郭嘉相信庞统应该也已同意他的计划。因此就算没有收到回复,郭嘉依旧按部就班地在即墨军港内集结起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
管承身为执掌水师的大将,又是蔡吉身边的老人,自然深知自己责任重大。但见此时的他神色凝重地伸手接过酒樽肃然起誓,“喏!承必誓死救出主上!”言罢管承一仰脖子将樽中水酒一饮而尽,跟着便转身冲着战船上队列整齐的水师将士,朗声下令道,“升帆!起航!”
郭嘉站在岸上望着点点白帆渐行渐远,脸上的表情既凝重又复杂。蔡吉受困辽西固然令他心急如焚,但中原起伏多变的局势更是让他深感如履薄冰。须知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周边的诸侯、豪强早晚都会获知蔡吉被困的消息。因此用不了多久蔡吉治下的州郡便会迎来各方势力的围攻。这些攻击可能是明目张胆地直接开战,也可能是鬼鬼祟祟地暗中策反。但无论何种攻击对于新兴崛起的蔡氏一党而言都将是一场极其严峻的考验。
事实上,就算蔡吉没有遇险,作为“盟友”的曹操也从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可以渗透、挑拨、颠覆蔡氏领地的机会。这不,曹操前脚才拿下荆州,后脚便将作为襄阳第一大族的蔡家赶到了东莱。若在从前多收一族亲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襄阳蔡家的北迁多少能改变外界对蔡吉宗族根基薄弱的印象。但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为了齐军内部的稳定便由不得郭嘉做次小人了。
目送着最后一艘战船驶离即墨港,郭嘉整了整被海风撩起的长袍,转身朝站在他身后的黄珍问道,“黄府尹,蔡德珪这几日可有动静?”
话说府尹一职本该在唐朝之后才出现,但鉴于龙口城如今俨然已成齐地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蔡吉便将龙口令一职改成了龙口尹与太守平级。反正汉朝本就有掌治京师的京兆尹,所以不用多加解释外人也知龙口尹的分量。此刻面对郭嘉的询问,身为龙口府尹的黄珍不由微微蹙眉拱手作答道。“回军师,蔡德珪并无异样。倒是蔡夫人接连派了数个心腹家仆在城中游走,似乎是在打探主上的消息。”
“刘蔡氏乎……”郭嘉手捻长须玩味了半晌后,果断下令道,“遣人监视刘、蔡二府,将出入两府之人一并录之。”
“喏。”黄珍长舒了一口气应答道。须知蔡家兄妹虽被曹操驱逐出了荆州,可他二人一个是汉阳亭侯。一个是刘景升的遗孀,且又都与自家主上沾亲带故,因此若论身份黄珍那是一个都得罪不起。然而以蔡家兄妹在荆州的恶劣风评,黄珍又不得不对他二人心存戒备。好在此刻郭嘉亲口下达了监视刘、蔡二府的命令,黄珍总算可以抛开负担专心提防蔡家兄妹作乱。
事实上就在齐军舰队启程北上的同时。身在龙口蔡夫人也已然从心腹口中获知了蔡吉被困辽西的消息。感觉天下就要巨变的蔡夫人二话不说便将其弟蔡瑁招入了府中议事。虽说蔡瑁一早也从市井巷间听到了些许风声,但一方诸侯被困关外这种事终究还是太过耸人听闻。因此在听罢蔡夫人一番介绍之后,蔡瑁还是忍不住质疑道,“此话当真!齐侯真已身陷辽西?”
“千真万确。涿郡别部司马王绪乃先夫故交,其言齐侯已受困旬月有余,而今幽州皆人人自危。”蔡夫人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蔡瑁一听消息来源如此准确。哪儿还有所怀疑,但见他长叹一声抱头哀嚎道,“呜呼!本以为投靠齐侯便可安享富贵。却不曾想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眼见自家兄弟如此没出息,蔡夫人忍不住瞥了蔡瑁一眼啐道,“汝乃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委身妇人裙下求富贵!”
蔡瑁却无视家姐的讥讽。两手一摊苦笑道,“齐侯根基尚浅,其若殒命辽西,莫说富贵,怕是吾等性命皆危在旦夕!”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汝又怎知吾等会有性命之忧,而非青云直上?”蔡夫人杏目一转媚笑道。
可蔡瑁却被蔡夫人这一笑吓得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知晓蔡夫人每次这么笑的时候都会伴随着大事发生。于是惴惴不安之下蔡瑁赶紧追问道。“阿姐此话怎讲?”
“蔡安贞若殒命辽西,齐臣必另立新主。吾儿乃景升公之后,汉宗室之子,如何当不得齐地之主!”蔡夫人黛眉一挑洋洋自得道。确实,若仅以出身而言整个龙口乃至青州都没有那个人能比得上刘琮。倘若蔡吉真有不测,还真可能会有一些重视出身与血统的世家豪强推举刘琮为主。所以蔡夫人会有这份自信倒也不算是妄想。
可是这一次蔡夫人的话音才刚落,蔡瑁便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一跃而起封住了她的嘴巴,“家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蔡夫人一把甩去蔡瑁的手冷哼道,“吾是实话实说。”
“话虽如此,却也得等齐侯真有不测后方可提起。否则恐授人话柄,于琮公子不利。”蔡瑁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讪讪道。其实蔡瑁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外甥身份高贵可能有机会继承蔡吉的家业。可蔡吉手下的文臣武将个个都是人精,又岂会是易与之辈。更何况蔡吉现在还没死,蔡夫人要是在这时候跳出来宣扬刘琮身份尊贵可取代蔡吉,那就是**裸地在谋反。不被其他居心叵测之辈趁机除去才怪!
果然,耳听蔡瑁抬出了儿子刘琮,蔡夫人总算是收起了她那咄咄逼人的架势,但她嘴上还是不甘示弱地冷笑,“罢了!吾等就在此静观其变。怕只怕蔡安贞的公爹曹孟德等不急。”
事实证明,蔡夫人虽自视甚高到有些不知死活,但她对大势的把握还是挺准的。相较到处打探消息的蔡夫人,曹操一早便从幽州的探子那里获悉了蔡吉被困白狼山的消息。只不过素来谨慎的他一开始只将这则讯息当作公孙康放出的流言。直到太原的钟繇来信证实并州的张辽庞统部确实有异动。曹操这才相信蔡吉这一次果真是遇上了生死攸关的大麻烦。同蔡夫人一样曹操也在第一时间招来他的心腹商议对策,只不过他所图的并非区区一隅齐地,而是整个北方。
“现今蔡安贞困身辽西白狼河。不知诸君对此有何见教?”襄阳行辕内曹操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一边环视着麾下的文武问道。
虽然蔡瑁姐弟的及时投降令曹军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襄阳,但刘备却在长沙聚集起了数万兵马,从而拿下了大半个荆州。与此同时东吴的孙策、周瑜则在庐江同曹洪展开了一场拉锯战。因此当曹操下令众文武聚会议事堂之时,大多数人都以为曹操这是要同他们商讨如何讨伐刘备、孙策一统荆州。却不曾想这屁股还没坐定,自家主公竟说蔡安贞被困在了关外雪原。
“丞相,此话当真?”同蔡瑁一样咋一听闻此等惊天巨变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此时就见曹操从怀中取出一份书信当众展开道。“此乃钟元常手书,诸君若不信,可自行传阅。”
言罢曹操便让身边的随从将信纸传了下去。钟繇的书信就像一枚巨石在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瞠目结舌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低头沉思者亦有之。这会儿就见新任的主簿杨修豁然起身。神采飞扬地朗声说道,“蔡氏轻佻以身犯险,现今幽并大乱,正需王师北定乾坤。此乃天助丞相也!”
杨修乃前太尉杨彪之子,最近刚被曹操聘为主簿负责内外之事,他的一番激进之言可算是代表了曹营少壮派的意见。甚至就连曹操在听完之后也跟着手捻胡须面露微醺之色。显然杨修那句“天助丞相”一语道破了曹操的心思。一旁的文武见状纷纷顺势一起附和起来。
不过就在一片“北扩”的呼声之中。忽听有人沉声否定道,“师出无名,恐难服众。”
曹操细目一睁循声望去。就见坐在左手边的尚书令荀彧正朝他拱手进言,“主公明鉴,蔡安贞与主公结有姻亲之盟。此番蔡安贞因尊王攘夷而身陷辽西危局,主公若因此乘人之危。恐为天下人所诟病。”
荀彧一席话令包括曹操、杨修在内的诸多曹营文武皆流露出了尴尬之色。其实曹操又何尝不知现在突然掉头攻击蔡吉会被人骂做无耻小人。可是一想到现在的齐营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曹操又实在不想放弃此等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于是他假意轻咳了一声向荀彧问道,“那依文若之见孤当如何处之?”
“固本培元,循序渐进。”荀彧拱手答道。
曹操听罢荀彧所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其实自打袁绍覆灭后荀彧便不止一次向曹操进言劝他暂时停止对外征战修生养息。可是曹操却觉得自己该挟灭袁之威势积极出兵扫荡南方诸侯。如今荆州之战的结果已然证明他的判断没有错。反倒是荀彧的进言显得颇为保守。
然而还未等曹操开口同荀彧商议,杨修已然先行反驳道,“令君此言差矣。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蔡氏今日之危局。皆是其咎由自取,与丞相何干!”
荀彧却不为所动道,“蔡安贞善治民生,其在民间声望颇高。若蔡安贞最终脱险,而主公又未能拿下齐地,则蔡氏自此与主公势同水火。届时蔡吉、刘备、孙策三方合围,主公又该如何处之?”
面对荀彧冷静的分析先前积极主张北扩的文武大多陷入了沉默之中。唯有杨修不服气道,“若蔡氏最终殒命乎……”
“若主公毁约出兵,而蔡安贞殒命辽西,则在齐营遗臣眼中主公亦是趁人之危。”荀彧言罢,不再理睬杨修,转而曹操进言道,“故彧以为主公现下因静观其变,待蔡安贞殒命后再出兵北扩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