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公孙康一副胜券在握的派头,身为始作俑者的郭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或许蔡吉本人并不认为自己拥有过人的军事才华,但她的对手却不这么认为。至少在郭图看来蔡吉在军事上还是有其自身特色的。就见郭图轻咳了一声向公孙康提醒道,“少主明鉴,蔡安贞行军布阵素来崇尚守拙。善结硬寨。吾等若想破其营寨,需在黎明破晓前袭其营寨,攻其不备!”
公孙康早已将郭图视作能扶持自己成就大业的谋主,此刻听罢郭图所言他二话不说便点头应和道,“军师言之有理。全军听孤号令,人衔枚马缚口,奇袭齐营!”
十里的路程对骑兵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当公孙康和蹋顿的兵马摸到齐营三里开外之时正值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子夜时分。寒风刮过裸露的肌肤就如刀割一般生疼得厉害,不过公孙康对此却是浑然不觉,此刻的他正紧盯着前方点点火光宛如一头嗜血的豹子随时准备一跃而出咬断猎物的喉咙。但在另一方面公孙康又异常的紧张,以至于他都能听到自己胸腔内心脏扑通扑通地心跳声。
要知道为了这一天公孙康可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作局,甚至还不惜对外隐瞒父亲的死讯。倘若最终没能诛杀蔡吉,甚至让其跑掉的话,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当然这一念头只在公孙康脑中闪了一下,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在他看来这会儿的蔡吉已然就是只瓮中之鳖,便是插翅也难飞。
正当公孙康部上下屏气凝神之际,一阵大风骤然掠过刮得战旗猎猎作响,但见郭图挑眉朝公孙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地扬起手中长枪,大声疾呼道:“出击!”
随着公孙康一声令下数万铁骑便如倾泻的山洪一般朝着河谷中的齐营冲杀而下。然则两三里的距离实在太近,这一边公孙军的马匹刚刚奔腾而起,那一头发觉敌情的齐军大营已然炸开了锅。霎时白狼河滩上锣声大作呼声四起,隆隆的马蹄声更是震动了大地。
耳听帐外呼声震天孙权顺手抄起枕边的佩剑,一个鱼跃自行军榻上翻身而下,快步冲出毡帐。抬头就见东边天际火光冲天,四下里人影攒动,俨然一派惊慌失措的炸营景象。孙权大惊失色之下,赶紧揪住一个抱头乱窜的小卒厉声问道,“出何事也?”
那小卒被孙权用力一拉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嘴里却似像着了魔似地大声叫喊着,“偷…偷袭…有人偷袭!”
其实用不着小卒报告孙权也瞧得出齐营这是遭人偷袭了。不过在经过最初的一阵慌乱过后,此刻的孙权已然冷静了下来。想到眼下尚不知对方兵力如何,也不知对方从何处突袭,他最终决定先赶去中军大帐同蔡吉回合再说。
好在孙权的毡帐离蔡吉的帅帐并不远,不多时他便瞧见身披红色披风的蔡吉正站在帅旗下指挥部下稳定军心巩固营盘。至于守在蔡吉身旁的曹丕更是身披战甲手持双戟一副全副武装的架势。见此情形孙权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冲出毡帐时只穿了一件单衣,顿觉寒风刺骨,连带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另一头蔡吉虽正忙着调兵遣将,但她眼角的余光还是一眼扫见了百步开外穿着睡衣提着长剑的孙权。于是她赶紧朝曹丕低头耳语了几句。后者在不屑地撇了撇嘴之后便转身从自己的毡帐之中取了一套衣服径直朝冻得瑟瑟发抖的孙权走去。
虽说曹丕将衣服丢过来时眼中充满了嘲讽的笑意,但这会儿的孙权却根本顾不上同曹丕斗嘴。就见他一面快速穿上外套,一面吸着鼻涕上前向蔡吉躬身致谢道,“谢齐侯赐衣。哈秋!”
“仲谋小心着凉。”蔡吉在嘱咐完孙权之后,便将目光再次投向了被烈火染红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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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吉犹记得上一次面对相似的场景还是在七年前的宛城。始料未及的夜袭,直冲夜空的火焰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无不令她刻骨铭心。然而就算是如此,那时的蔡吉身边至少还有贾诩、庞统两位传世名士辅佐,而如今的她却只能依靠赵云一人应对未知的敌手。
是的,此时此刻的蔡吉既不知晓偷袭者是谁,也不清楚对方兵力有多少。要说她不害怕,不惶然,那完全就是在瞎扯淡。但是这一次蔡吉并没有做甩手掌柜。在她看来如果七年前她还可以躲在庞统等人的背后挨过漫长的鏖战之夜,那么七年后的今天她蔡安贞就必须亲自站在帅旗下迎战来犯之敌。因为这不仅仅是她责任,更关乎白狼河畔万余齐军将士的生死。
孙权望着帅旗下蔡吉纤弱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兄长孙策的身影。虽说孙权也知道这样的联想很是荒诞,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确实给人以一种临危不乱的气魄。而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孙权也仅是在已故的父亲和勇猛的兄长身上感受过。
且就在孙权走神之际从西南方向上驰来了一匹快骑,就见马背上的小校利落地翻身下马快速跑到帅旗前朝蔡吉禀报道,“禀主上,赵将军已截下西南来犯之敌,营内粮仓毫发无损。”
听罢小校所言,一直铁青着脸的蔡吉终于暗暗舒了一口气。话说先前在得知自家大营遇袭后。蔡吉脑中闪出的头一个念头便是保住营中粮草。要知道白狼山不仅位置偏远,周遭更是鲜有人迹,在这种情况下一旦齐军粮草被烧,势必会对全军士气造成致命打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面对平地冒出的夜袭,蔡吉并没有让人一窝蜂地同来犯之敌混战一通,而是在第一时间调派赵云去保护粮草。同时命令帐下将校坚守各自营地抵御敌军。
此刻得知粮仓得保,蔡吉顿觉心中大定,旋即便向那小校询问道,“可知何人夜袭?”
“回主上,是公孙康部。”小校答道。
公孙康部?难道是碰上了公孙军的先头部队?可眼瞅着对方来势汹汹架势又不像是偶然碰上的样子。还是说公孙康在得知白狼之盟的消息后特地领兵来此夜袭?且不论蔡吉从抵达白狼河到参与白狼会盟前后也不过才三四天的时间。就算公孙康通过细作一早便探知蔡吉会与蹋顿会盟于白狼山下。但是锦西城与白狼山之间尚还隔着偌大个辽东属国。如此大规模的兵马调动,身为辽东属国之主的蹋顿又岂会没有半点风声?再回想起白天蹋顿会盟时的种种言谈举止,蔡吉的心头不禁升腾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连带着柳叶一般的黛眉也随之紧锁成了一团。
当然蔡吉并没有将心中的怀疑说出口,毕竟相关的想法都还仅仅是揣测而已。特别是在眼下这等纷乱的状态下贸然怀疑指责蹋顿只会动摇己方军心。想到这里蔡吉暗自平复了一下焦躁的情绪。反正天亮后一切谜题都会揭晓,无论蹋顿是否叛变。只要齐军上下阵脚不乱,那任谁也休想轻易吃掉她蔡安贞的一万精锐。
事实证明以赵云为首的齐军将士并没有辜负蔡吉的信任。随着赵云一举保下粮仓,其他各营的将校也随之组织起了卓有成效的反击。正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公孙康与蹋顿的兵马虽是齐军的四五倍,却终究还没有达到十万之众的程度。待到东方天际泛白之时。凭借着有利地势和坚固的营盘齐军已然肃清了冲入营中的来犯之敌。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夜战也让齐军付出了死伤一千多人的惨痛代价。不得已之下赵云只得主动放弃外围几个被焚毁的营寨,率部撤入中军大营。
一夜未眠的蔡吉此时恰好来到辕门附近巡视。眼见策马而来的赵云一身如雪战甲沾满了暗褐色的斑驳血迹,再看看紧随其后的诸多伤者,蔡吉顿觉鼻子一算险些掉下泪来。这些将士都是尊敬她,信任她的青州子弟。倘若此次夜袭真是因她的得意忘形而起,那蔡吉更是难辞其咎。
不过蔡吉终究还是没让懊恼的泪水夺眶而出。在她看来男性诸侯的眼泪或许还能收买人心,而女诸侯的眼泪只能让人联想起弱者。现在的齐营不需要哭哭啼啼的弱者!因此蔡吉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向身后的侍卫下令,“尔等速将伤者送去医舍救治。”言罢她又快步上前扶起赵云带着血痕的手臂关切地嘱咐说,“子龙也速去包扎一下?”
“些许皮毛之伤,碍不得事。”赵云摆了摆手示意蔡吉不用大惊小怪,紧接着他又从身后的箭囊中取出一枚首级呈给蔡吉道,“主上请看。”
蔡吉深知赵云绝非用首级邀功之人,赵云这会儿让她看首级必然有其深意。于是蔡吉二话不说便从赵云手中接过了那枚血肉模糊的首级。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后,蔡吉面色阴沉地指着那枚首级道,“此人乃是蹋顿心腹。”
赵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显然他也认出了死者的身份。倘若蔡吉先前对蹋顿的怀疑还只是停留在揣测阶段,那此刻面对确凿的证据蔡吉已然能够确定昨天的夜袭乃至白狼之盟,都是蹋顿和公孙康设下的圈套。当然这层层诡计的背后恐怕还少不了郭公则的身影。
且就在蔡吉认清对手身份的同时,忽听营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哀乐,惹得不少守军纷纷探头张望。蔡吉与赵云交换了一下眼神,旋即便在一干文武的簇拥之下登上了离前线最近的一处望楼。
白色的地,白色的人跃过几重栅栏和深沟。约莫三万公孙军披麻戴孝着列阵于齐营之前,从河滩到山腰到处飘扬着招魂旛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过蔡吉还是从这一片不详的白色之中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公则先生别来无恙。时隔旬月先生气色更胜从前也。”蔡吉站在望楼上一面调侃着“死而复生”的郭图,一面冷眼凝视着前一天还在向她称臣的蹋顿。
正与郭图并肩而立的蹋顿略带心虚地避开了蔡吉投来的冰冷目光。就在两个时辰前蹋顿刚刚得知曾经威震公孙度早已不在人世,同时也意识到他这次是被郭图给当枪使了。虽说眼下的蹋顿十分恼恨郭图对他的欺骗,但蹋顿更清楚倘若这次杀不了蔡吉,那等待他的将是来自齐军的疯狂报复。
相较神色阴晴不定的蹋顿,这会儿身披重孝的公孙康倒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派头。诚然昨晚夜袭失败令公孙康颇为恼怒。但此刻望着漫山遍野披麻戴孝的兵马,再联想到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援军赶来白狼河同他会师,自持胜券在握的公孙康当即拍马上前冲着望楼上的蔡吉厉声呵斥,“蔡安贞休得猖狂!汝谋害家父在先,康此番定要取尔项上人头!”
耳听公孙康当众指责自己谋杀公孙度。蔡吉不禁再次皱起了眉头。早先她还以为公孙度遇刺的说法只是公孙父子为图谋锦西编出来的一个借口。但从眼下公孙康部全军戴孝的架势来看对方不像是在做戏。此番公孙度多半是真的死在了刺客手里。当然蔡吉是从未派过刺客刺杀公孙度,更不清楚刺客的身份以及背后的指使者。可照目前的情势公孙康显然是将蔡吉一口咬定成了凶手,并以此为借口意图置她于死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蔡吉做再多的解释都不可能说服公孙康撤兵。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突出重围揪出幕后黑手。想到这里,蔡吉当即清了清嗓子,冲着公孙康傲然回应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孤从未派刺客刺杀令尊。公孙公子若执意向孤寻仇,孤也唯有奉陪到底!”
公孙康没料到困兽犹斗中的蔡吉态度竟会如此强硬。不过还未等他张口反击。对面的蔡吉已然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望楼。如果说蔡吉之前一席话只是令公孙康感到惊讶的话,那此刻蔡吉的无视却是彻底激怒了公孙康。
“好……好!孤今日倒要看看汝这贱婢如何奉陪到底!”
怒极反笑的公孙康扬起手中马鞭刚要下令击鼓出击,却被一旁的郭图给挡了下来,“且慢!少主莫要中了蔡吉激将之计。”
“军师此话怎讲?”公孙康单手悬空扭头探问。
郭图拱手规劝道。“齐军占有地利,少主若贸然强攻,恐徒增伤亡。”
公孙康听罢郭图所言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可一想到之前蔡吉嚣张的气焰,他又颇为不甘地反问道,“难道蔡吉那贱婢一天不出营,孤就一天拿她无可奈何?”
“非也。”郭图手捻长须。微微一笑道,“有道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欲拔齐营,必先攻心!”
“攻心?”公孙康侧头想了想之后,旋即便朝郭图郑重其事地拱手一拜道,“请先生教吾。”
但见郭图凑上前在公孙康的耳边轻声说道,“请少主速将蔡吉被困一事宣扬出去。”
“宣扬出去?”被郭图的主意吓了一跳的公孙康连忙摇头道,“若因此引来齐军救援蔡氏贱婢那可如何是好?”
哪知郭图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少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蔡吉看似坐拥五州之地,实则外强中干。一旦幽并诸强得知其被困关外,必会起兵造反,到那时齐军首尾不得顾,又如何能出关救主。”
公孙康略带迟疑地追问道,“若关内诸强不作反呢?”
郭图眼露凶光道,“若幽并诸侯不敢作反。少主亦可围城打援,先击溃一股齐军援军,挫其士气后,再鼓动边地豪强起事。”
这一次公孙康显然是被郭图彻底说动了心,就见他眼珠子一转拍手大笑道,“善!就依军师之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