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1 / 1)

凤穿残汉 问道太史慈 5400 字 5个月前

曹丕闻声识趣地让开了一条道。林飞见状则朝曹丕微微拱了拱手之后。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信步来到凉亭之中向蔡吉躬身行礼,“林飞见过齐侯。”

蔡吉含笑示意林飞就坐道。“正杰来得甚巧。孤正与杜校尉等商讨招安一事。”

直到此时林飞才注意坐在蔡吉左手边的男子正是当年在易京城外败于张辽之手的黑山贼杜长。原来那日张辽在将杜长击落马下之后并没有取他性命,而杜长在伤愈之后便和这个时代的众多武将一样投身胜利者麾下效力。如今杜长已官拜越骑校尉执掌广阳郡防务,在齐军之中也算是有些资历。

此刻眼见杜长出现在蔡吉身边林飞不由心念一动脱口问道,“主上可是要招安张燕?”

“孤正有此意。”蔡吉一面点头,一面指着案几上平铺的牛皮地图解释道,“据涿郡奏报称太恒山有黑山贼出没滋扰涿郡边境。”

“太恒山?”林飞听罢皱起眉头端详了牛皮地图片刻。继而以谨慎的口吻说道,“飞也曾听闻太恒山时有山贼出没,然其势甚微且行踪不定,此等蟊贼当真是黑山?”

林飞会有这样的疑问倒也不足为奇。毕竟黑山军本是黄巾军的一支分支,其鼎盛时期势力遍布常山、赵郡、中山、上党、河内诸郡,对外号称拥兵百万。汉灵帝朝廷无力征讨黑山。以致河北诸郡皆受其侵扰。后来,黑山军的首领张燕派人到京投降,朝廷便拜张燕为平难中郎将,黑山军也就此成为了一支能左右北地局势的军阀势力。袁绍与公孙瓒河北争霸之时,张燕选择与公孙瓒结盟,结果被袁蔡联军击溃于易京城外。此后张燕和他的黑山军在河北几乎消声灭迹。这会儿突然冒出太恒山有黑山出没的消息实在是让人难辨真假。

事实上不仅是林飞,作为幽州刺史的李敏同样对招安黑山一事心存疑虑。不过李敏是担心盘踞太恒山的贼寇真是黑山军。须知李敏作为东汉的官僚本就打从心底里厌恶那些“祸国殃民”的黄巾贼。如果说杜长这等弃暗投明的降将还能让他谨慎用之的话,那作为贼首的张燕就是降而复反的反复之辈实在让人难以信任。因此林飞这边的话音刚落,李敏便迫不及待地接口道,“林邑宰言之有理。太恒贼乃寻常宵小,派兵征剿便可,何须招安。”

哪知蔡吉却摆了摆手摇头道,“李使君此言差矣。无论太恒之贼是否黑山,孤皆有招安之心。”

“主上是想以太恒之贼充实边关?”林飞侧头想了想之后反问道。

“知孤者正杰也。”蔡吉展露笑容道。其实蔡吉又何尝不知黑山、黄巾之类的农民军反复无常。在无法控制局势的情况下一味怀柔招安的结果极可能是养贼为患。正如后世明末的熊文灿招抚叛贼越招越多。但如今是汉末而非明末,汉末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口稀少。由于人口稀少而造成退耕还林粮食减产。而粮食减产又进一步限制人口增长。如此恶性循环下北方的汉人逐渐退入长城以内进而退至黄河沿岸,将北方大片土地留给内迁的异族。而蔡吉现在新控制的疆域又恰恰正是汉人最稀疏的地区之一,所以她目前最缺的就是人口,大量的汉族人口,哪怕是反复不定的山贼、黄巾余党都好过将幽并让给异族。前者只要有土地和安定的环境就能安下心来劳作繁衍,后者哪怕是接受了圣人教化照样还会燃起雀占鸠巢之心。

故而早在心中打定了主意的蔡吉当下便回头向杜长颔首道。“招安一事有劳杜校尉也。”

掐指算来杜长在蔡吉麾下效力已五年有余,五年来杜长见到蔡吉的次数虽屈指可数,却并不影响其对眼前的女子心怀敬畏。须知在杜长心里这世上令他真心诚意感到崇敬的仅有两人,一个是已经仙去的大贤良师。一个便是如今贵为五州之主的蔡吉。至于张燕杜长只是钦佩其武艺高强为人仗义倒也谈不上“崇敬”二字。因为大贤良师让杜长第一次知道何为太平之世,而蔡吉则让他看到了如何早就太平之世。是的,在过去的五年中杜长亲眼看着从南方来的流民如何在官府的指引下屯田安居,易水港如何由一个泊船的港湾变成一座商贾云集的城池。从易水城到蓟城的大小集市间粮食、盐巴、布匹的价格更是平易近人,以至于在没有战报的日子里杜长时而会产生天下已经太平的错觉。

《太平经》有言,“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也;柱天群行之言,不若国一贤良也”。地还是那块地,人还是那群人,只因经略之人由公孙瓒、袁绍换做了蔡吉便能发生如此鲜明的变化,正是这种变化使得杜长认定蔡吉就是《太平经》中提到的国之贤良。所以此时此刻的他不仅相信蔡吉招安的诚意,更由衷地坚信黑山诸部投入蔡氏麾下之后一定能过上当年大贤良师许下的好日子。

想到这里杜长当即深吸一口气朗声抱拳道,“喏!长定不负主上重托。”

杜长的表态令蔡吉十分满意,在定下些许招安的细节之后,蔡吉便命其下去准备太恒之行。而李敏虽不同意招安之举,却也不敢忤逆蔡吉的决断。因此在草草汇报了些许公务之后,他便心有戚戚地起身告退了。随着李敏的身影渐行渐远,一时间凉亭之中只剩下了林飞与蔡吉二人。就见林飞自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卷轴献与蔡吉道,“此乃锦西上计簿,还请主上过目。”

蔡吉接过卷轴并未立即展开阅览,就见她先是回头瞥了一眼百步开外正背对着凉亭的曹丕,继而又悠然地朝林飞反问道,“正杰镇守锦西多少年了?”

林飞拱起双手小心翼翼地作答道,“承蒙主上厚爱飞经略锦西已五年有余。”

“五年……”蔡吉抚摸着卷轴上的绑带长叹一声道,“辛苦正杰也。”

林飞听罢释然一笑摇头道,“主上过奖,此乃飞之职责所在,何来辛苦之说。”

哪知下一刻蔡吉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道,“可惜孤却以为正杰汝非百里之才。”

“百里之才”是指能治理方圆百里地区的人才。在古代通常是一个县具有百里的,因此可以称县令为百里之才。此刻蔡吉公然声称林飞“非百里之才”无疑是在否定他这些年在锦西的努力。但相比功绩被抹杀的委屈,林飞更在乎蔡吉这句评语背后的用意。

主上为何如此评价飞?难道是不满飞在锦西的所作所为?还是怀疑飞有二心?思虑至此林飞赶紧朝蔡吉匍匐叩首道,“主上明察,飞对主上之忠心可鉴日月!”

眼看看着曾经在自己面前口若悬河的林郎君而今变得如此敬小慎微蔡吉的心头隐约闪过了一丝不忍。其实蔡吉并不怀疑林飞的忠诚和人品,也清楚林飞这些年花在锦西城上的心血,更感谢当年林飞对她的雪中送炭。事实上如果没有林飞的帮助蔡吉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扳倒袁绍这座大山。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开解蔡吉心中的心结。因为林飞不是普通的能人异士,在他的背后还站着一方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势力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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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蔡吉与墨门已合作多年,可到目前为止她所接触到的墨门核心人物也就林飞一人而已。甚至林飞还不见得算是墨门的核心人物。诚然之前通过林飞的撮合蔡吉与墨门之间的合作也算顺利。然则已两世为人的蔡吉十分清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正如当年她借袁绍之力成为东莱太守,之后便不得不替袁绍征战幽州出兵出粮,甚至助其登基称帝。同样的蔡吉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墨门主动找上自己又是出人又是出技术仅仅只是看中她不拘小节。更何况随着自身的实力日渐增长,现如今的蔡吉俨然已经不能接受治下有脱离自己掌控的秘密组织存在。所以无论林飞本人品性如何,蔡吉都不可能解除心中的芥蒂,除非墨门肯同她坦诚相见。

于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蔡吉长吁一声开门见山道,“正杰莫要如此。孤从未怀疑卿之忠诚,只是孤不知墨门心意。”

“主上……”

林飞抬起头刚想要替墨门作解释,却被蔡吉抬手阻止道,“墨家作为一代显学有治国平天下之志本不足为奇,然墨门若一味行事隐秘则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林飞听罢蔡吉这一番言语终于回过了味来原来惹蔡吉不满的不是他林飞而是整个墨门。其实经过这些年的合作林飞也早已认识到蔡吉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诸侯,墨门若真想借蔡氏之力恢复往昔的荣耀,就必须加深与蔡吉的合作。而此刻蔡吉的态度也验证了林飞之前的判断。

然而明白了结症所在的林飞却并没有就此感到如释重负,因为眼下真正令林飞深感为难的恰恰正是墨门钜子的态度。须知墨门在林飞的牵线下虽与蔡吉合作多年,但墨门的钜子和长老却始终不看好蔡吉的前途。据林飞所知他那堪称神童的师弟马钧已经在钜子下的授意通过侍中刘晔门路在许都出仕。由此可见在墨门的钜子长老们显然更偏向曹孟德而非蔡安贞。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蔡吉乃女儿之身,在墨门的一些长老看来无论蔡吉再怎么能干都不可能一统天下。加之墨门之前受黄巾之乱的牵连损失了不少门下弟子,墨门的钜子自然是更不敢轻易将有限的力量投在一个注定没有未来的诸侯身上。

对于这种论调林飞自然是嗤之以鼻。然而依照墨门的法度墨者若不听钜子的的话那就是不知墨家之义,是一项十分严重的罪行。一面是钜子不容置疑的命令,一面是自己认定的主上,身为墨者的林飞头一次体会到了进退维谷的滋味。

另一头蔡吉眼见林飞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心知林飞的上头必然有更高一级的墨者存在。“闻善而不善。皆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之所非必皆非之”兼爱虽是墨家的中心思想之一,可墨门也有其独裁的一面。从腹朜杀子到孟胜殉城,墨家有着一套自成体系的信仰指导来让墨者遵循墨者之法,令墨者可以义无反顾个地大义灭亲,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信仰奉献生命。而这也正是蔡吉不放心林飞的重要原因。

许是出于试探,亦或是想同墨门摊牌,但见蔡吉跟着便向林飞提议道,“孤对墨学有些心得。不知可否有幸与贵门钜子切磋一二?”

“飞会将主上美意转告钜子。”林飞小心翼翼地应答道。

林飞这次的回答令蔡吉十分满意,因为她知道林飞是在实话实说并没有敷衍她更没有欺骗她。于是蔡吉在端详了林飞片刻之后便欣然颔首道。“善,此事就拜托正杰也。”

“喏。”林飞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刚要直起身就听蔡吉再次重申道,“然则卿依旧非百里之才。”此时的林飞已无心就自己是否是百里之才进行辩驳。可就在他打算以苦笑来应付蔡吉的评价之时,却不曾想才一抬头就正对上了对方一双似水明眸。

“卿乃纵横之士”,蔡吉微笑着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虽然林飞从未师承纵横之道,但当“纵横”二字在他耳边响起之时。林飞还是觉得心底萌生起了某种久违了的冲动。不可否认锦西城是林飞的心血之作,也是其在墨门的一大功绩。可近两年林飞在锦西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如今经蔡吉一提醒,林飞忽然发觉自己最渴望的或许正是当年那种游走豪门世家间纵横捭阖的畅快。

眼见林飞眼中燃起了的悸动,蔡吉也随即解开了盘踞在她心中的种种疑问。一直来蔡吉都对林飞在锦西城的种种表现心存疑惑。在她看来林飞并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俗人,可就是这么一个素来放荡不羁的狂生却在锦西城埋首俗务足足五年,甚至还为锦西的归属同于吉那等小人大打出手。如今想来林飞之所以会长期滞留锦西一地多半是与墨门有关。也唯有墨门钜子的号令才会让闲云野鹤惯了的林飞做出违心之举。同样的倘若有一天墨门给林飞以及东莱的墨者下达与她为敌的命令,那些墨者又会如何自处?因此虽然还不知晓墨门钜子给林飞下达过什么样的命令,此刻的蔡吉依旧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无声的感叹:

正杰,终有一日汝要在孤与墨门之间做个了断。

然而这会儿感慨万千的蔡吉并不知晓。且就在林飞因她而重拾纵横之志的同时,远在关外渝水河畔的昌黎城迎来了一个极其特殊的说客。

“郭图?汝就是昔年袁绍门下的谋士郭公则?”蹋顿坐在虎皮铺就的胡凳上,一面捻着嘴角边精心修剪过的胡子,一面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底下不请自来的老者。凭借着与锦西城常年通商的便利,如今这位乌桓大人不仅在昌黎城内盖起了高墙大院,用起了华丽的漆器屏风,还学着南方的一些汉家豪强成天穿着绫罗绸缎。

如此众多的汉家风物无不昭示着蹋顿与锦西之间公认的盟友关系,此刻站在堂前的郭图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不动声色地朝蹋顿拱手行礼道,“正是老夫。”

蹋顿见郭图承认得如此爽快,不由调整了一下坐姿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听说汝已转投辽东侯麾下?”

“众所周知辽东侯乃当世豪杰。老夫良禽择木而栖有何不可?”郭图微微一笑反问道。

蹋顿提及的辽东侯正是已命丧君雅麗之手的公孙度。话说那日公孙度咽气之后。陷入暴怒之中的公孙康本打算将君雅麗戮尸泄愤却被郭图阻止了下来。郭图告诉公孙康这个突然冒出的刺客乃是当年妖道于吉手下的妖女,此事背后必有人指使。由于于吉早年曾在锦西修建太平宫广招门徒,公孙康头一个想到的指使之人便是锦西县令林飞。而郭图则旁敲侧击地指出锦西乃是由青州流民所建,林飞、庞统、张辽皆是齐营重臣,故而此事定与齐侯蔡吉脱不了干系。

虽说当时也有管宁等辽东谋士指出公孙度被刺一事太过蹊跷,仅凭女刺客的身份难以证实指使之人就是蔡安贞。可是早已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公孙康根本听不进这些进言,而是固执地认定蔡吉就是杀父凶手。眼见公孙康已入圈套,郭图当即趁热打铁地建议公孙康秘不发丧积极备战,同时毛遂自荐来辽东属国游说乌桓大人蹋顿。于是便有了眼前这番景象。

由于此时蹋顿尚不知晓名镇辽东的一代枭雄公孙度已不在人世,出于对公孙家的敬畏蹋顿没有同郭图继续瞎扯下去。而是直奔主题道,“辽东侯派汝来此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