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吉同样也不指望王翰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呼厨泉臣服于自己。毕竟西北边陲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像中原已经形成一套严谨的官僚体系。在中原哪怕是像蔡吉这等弱女子只要有本事稳坐官僚上层,便能控制整个体系。而同样的事情在游牧部族中却是不可想像的。南匈奴在归附汉朝后一再发生单于被杀被换事件。这其中固然有汉朝官吏从中作梗的缘故,但从另一角度上来说也是匈奴的政治体制太过简陋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所以此番能借灭高干之势压制南匈奴,进而为齐军争取休整时间,对蔡吉来说也算是达到了目的。更毋庸说对方还送还了蔡文姬。
事实上就在文姬归汉的同时,蔡吉真正的远亲南阳蔡氏这会儿正在襄阳城内呼风唤雨。话说自打那日在新野惨败之后,逃回襄阳的刘表便就此一病不起。刘表之妻蔡夫人乘机与其兄长蔡瑁勾结把持襄阳。并假借刘表之名拒绝驻扎在樊城的刘琦入城探病。刘琦虽是又气又急,但仅凭他手中的那点人马还无法同执掌水师手握重兵的蔡瑁相抗衡。于是乎,刘琦只得天天来到襄阳城下请求蔡夫人放其入城探望父亲。
刘琦的孝道无疑感动了襄阳城内的军民。而蔡夫人则成了众人诟病的对象。然而就算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蔡夫人依旧不肯放刘琦入城。究其原因还是刘表自病倒那日起就一直处在昏迷之中,根本无法指定继承人。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嫡长子的刘琦本因顺理成章地继承刘氏家业,可是蔡夫人却认为刘表平日最喜欢她儿子刘琮,如果刘表此刻还清醒着必然会指定刘琮为继承人。只要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荆州之主。蔡夫人又岂会在意外界的那些个流言蜚语。这一日蔡夫人又像往常一样守在刘表的病榻旁期待她的夫君能醒过来。在她的身后三个巫觋依依呀呀地在跳驱鬼舞。另一边刘府的医师正紧皱眉头替刘表把脉。可无论是驱鬼的巫觋,还是医师配下的汤药都没能令刘表醒来。此时此刻这位荆州之主面如金纸地躺在病榻上。非但毫无反应,反倒是愈发地气若游丝起来。
连续数日皆守在刘表身旁的蔡夫人当然也感受到了丈夫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想到刘表可能在下一刻就撒手而去,蔡夫人只觉手脚发凉,眼前更是一阵晕眩,几欲瘫倒。有道是夫为妻纲,蔡夫人固然刚愎自用,却终究还是和这个时代的贵妇一样将丈夫当做顶梁柱。倘若刘表过世,而刘琮又没能继承家主之位,蔡夫人的地位无疑会随之一落千丈。
且就在蔡夫人心神不宁之时,忽听屋外有侍女通报道,“夫人,蔡将军求见。”
耳听兄长来访蔡夫人纷乱的心绪顿时平复了不少。无论如何蔡夫人的背后至少还有整个南阳蔡氏做后盾。反观刘琦虽享有嫡长子之名,其母系一族却不是荆州本地人士。所以就算外界再怎么同情刘琦,荆州本地的大族乃至刘表手下的文武家臣依旧偏向于蔡夫人和刘琮。而这也正是蔡夫人胆敢将刘琦一次又一次挡在襄阳城外的底气。
蔡瑁眼见二妹两眼通红地走出房间,连忙快步上前向其打探道,“主公可安好?”
蔡夫人泪眼婆裟地摇了摇头,继而又深吸一口气问道,“兄长寻妹所为何事?”
“刘琦又来也!”蔡瑁搓着手略带不安地说道。论实力蔡瑁远在刘琦之上,本可以继续无视对方的请求。只是眼下襄阳城内百姓对他兄妹的所作所为颇有不满,这便让蔡瑁多少也有些投鼠忌器起来。
相比患得患失的蔡瑁。蔡夫人态度却是坚决之极。在得知刘琦又在城外请求进城探父后,蔡夫人一改先前的柔弱无助,当即黛眉一竖冷哼道,“撮尔竖子,无需理会。”
“可是城内百姓……”
未等蔡瑁说完,蔡夫人便抬手打断道,“襄阳文武皆知使君好琮儿,恶刘琦。区区愚夫愚妇何足道哉。”
蔡瑁听蔡夫人这么一说心想也对。如果说蔡氏一门是蔡瑁兄妹的后盾,那荆州的宗党大族便是蔡氏一门的后盾。正如蔡夫人所言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些斗升小民还没什么有分量的人物出面替刘琦说话。哪怕是刘表帐下的谋蒯良、蒯越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然而就在蔡瑁打算向蔡夫人告辞之时,原本正在为刘表把脉的医师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大声呼喊道。“使君…使君薨也!”
有道是,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乍一听闻刘表过世,蔡夫人只觉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瘫倒在地。蔡瑁见状赶紧一个箭步上前与医师一同扶起蔡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打扇子。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蔡夫人终于幽幽地醒了过来。只是一想到刘表已撒手而去,蔡夫人跟着便嘶声嚎哭起来,“夫君!夫君!”
虽说一早便料到刘表命不久矣,可真当刘表撒手人寰之时,蔡瑁还是止不住心头一阵发虚。毕竟刘表就像一棵参天大树一直以来都在为蔡瑁兄妹遮风避雨。如今这棵大树轰然倒塌。那荆州的宗党大族还会否支持他们兄妹?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来势汹汹的曹操?想到这些生死攸关的问题,蔡瑁顿觉头皮发麻,冷汗淋漓。
一旁的医师眼见蔡夫人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蔡瑁则愣在一旁默不作声,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提醒道,“将军,使君已薨,可否发丧?”
蔡瑁一听“发丧”二字。立马就回过了神来。但见他横眉一扫,冲着在场的医师与仆婢温声警告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若令曹贼细作探知使君已薨,休怪蔡某军法从事!”
医师等人被蔡瑁如此一喝,一个个吓得缩起了脖子。蔡瑁见状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朝周遭的仆婢使了个眼色道,“尔等还不速速扶夫人进屋歇息。”
得了号令的医师和仆婢哪儿敢有所懈怠,赶忙上前将已然哭得精神恍惚的蔡夫人搀扶进了屋子。另一边安置完妹妹的蔡瑁并没有在刘府内多做停留,而是马不停蹄的赶往南门城楼阻止刘琦进城。
此时的刘琦已在城下等候多时,眼见蔡瑁登上城头,他便像往常一样纵马上前朝蔡瑁拱手道,“琦欲入城探父一尽孝道,还请蔡将军开门放行。”
蔡瑁站在城头暗自深吸一口气,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向刘琦抱拳一挥道,“主公今日不便见客,大公子请回。”
耳听蔡瑁竟将自己与寻常访客相提并论,刘琦不禁紧揪着缰绳仰首怒斥道,“吾乃使君之子,如何不能见父!”
蔡瑁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可是眼下的他根本没心思同刘琦东拉西扯。为了将刘琦驱离襄阳以防其得知刘表的死讯,蔡瑁当即便以更为强硬的姿态回绝道,“公子请回!休让末将为难!”
“琦今日若不走乎?”刘琦瞪着蔡瑁不甘示弱道。事实上经过历次碰壁之后,刘琦对入城探父一事已不抱希望。他之所以会隔三差五就来襄阳城下求见父亲,一来是为了向蔡氏兄妹示威,二来也是为了博取世人同情,从而向蔡氏兄妹施压。至少到目前为止荆州已经有不少名士站在了他这一边。虽然这些名士大多都是南渡而来的侨寓人士,但对刘琦而言已是难得的助力。
可谁曾想这一次蔡瑁竟没有再同刘琦多言语,而是直接挥手示意弓箭手出击。只听呼啦一声,一百多名弓箭手搭弓上箭,隔着城垛将闪着寒光的箭头直指城下的刘琦等人。刘琦身后的亲卫见状,赶紧上前将自家大公子护在了中央。此时的刘琦也被蔡瑁突如其来的强硬之举吓了一大跳。于是他在惊骇之余,当即色厉内荏地指着蔡瑁咬牙切齿道,“蔡瑁,汝要造反乎?”
“公子请回!休让末将为难!”蔡瑁板着脸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说辞,但他的口气明显带上了浓浓的杀意。
眼见蔡瑁如此嚣张,刘琦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却被身后的亲卫挡了下来,“公子小心流矢!”
刘琦被亲卫如如此一提醒,背脊上顿时就窜上了一阵寒意。没错,倘若此时蔡瑁真的翻脸痛下杀手,拿自己恐怕是难以全身而退。想到这里,刘琦虽有心起兵反击却怎奈他今日身边仅有一队亲卫在侧。于是本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理念,刘琦看了一眼城头上的杀气腾腾的弓箭手,跟着便忍气吞声地在亲卫的掩护下迅速撤离襄阳。不过在临走前,他还不忘回头朝蔡瑁狠瞪了一眼。
当然倘若这会儿站在城头的是蔡夫人,为了儿子刘琮的家主之位,必定不会放刘琦活着离开襄阳城下。不过此刻的蔡瑁满脑都在想如何回去辅佐外甥刘琮继承家主之位,想着要去拉拢那些文武,想着要准备那些仪式。因此眼瞅着刘琦愤愤不平地撤兵而去,蔡瑁非但没有赶尽杀绝的念头,反而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琦在回营的路上渐渐冷静了下来,回想起先前蔡瑁的言行举止,他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蔡瑁为何一反常态使用武力相威胁?又为何要急着赶自己走?难道城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父亲已遭不测!
想到这里刘琦只觉心头一沉,不由自主地猛踢了下马肚加快速度朝樊城赶去。樊城与襄阳隔江相望,是目前刘表部在汉江北岸最大的营盘,营地里除了刘琦的部曲之外,还驻扎着张允、陈生等依附刘表的军阀。这些武将虽然没有固定的地盘,手里却都掌握着一支不大不小的军队。刘表在时还能震慑住底下的骄兵悍将,可如今刘表躺在襄阳城里“生死未卜”,张允、陈生等军阀便彻底没了顾忌,烧杀掳掠、强抢民女可谓是无恶不作。刘琦虽明知张允、陈生等人的兵马时常祸害乡里,但他苦于实力不济又无威信,更怕逼反了帐下将校,于是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张允、陈生等人将整个樊城大营弄得乌烟瘴气。
不多时刘琦等人便抵达了樊城南门,然而城上的守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开门迎接,相反直至刘琦等人来到城下,樊城的南门依旧紧闭不动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见此情形刘琦的亲卫纵马上前高声喊道,“大公子归营,尔等还不速速开门!”
亲卫的话音刚落,就听城上守军飘下一句道,“末将奉张将军之命在此守门,闲杂人等不得入城!”
刘琦刚在襄阳吃了个闭门羹,这会儿又被一个未曾某面的小校蔑称为“闲杂人等”,怒火中烧的他当即扯起缰绳便向城头的守军大声喝道,“吾乃江夏太守刘琦!速叫张允来见吾!”
刘琦本以为抬出自己的身份就能吓得守城小校滚下城楼开门告罪。却不曾想下一刻城头上传来的竟是一声阴测测地冷哼,“挡得就是汝刘琦!”
这是怎么回事?张允兵变投曹乎?还是已与蔡氏兄妹暗中勾结?意识到对方言语不善的刘琦还未做出反应。忽听耳边一阵疾风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钻心剧痛。刘琦双目圆睁咬牙低头一瞧,就见自个儿的胸口上赫然多了一支染血的箭矢。
“保护公子!”
惊骇间亲卫手忙脚连地护着已经中箭的刘琦想要撤离樊城。另一头城池上的箭矢更是宛如暴风骤雨倾泻而下。仅一眨眼的功夫便有数名亲卫为掩护刘琦被箭矢射翻在地。绕时是如此刘琦的亲卫依旧不顾个人生死守着重伤的刘琦一路往外冲。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他们已逃出虎口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震天的喊杀之声。一瞬间绝望的利爪撕裂了刘琦等人的最后一丝希望。
建安七年十月,刘表部将张允兵变,斩刘琦投曹。江北樊城大营更是在一夜之间便易手曹营。消息一经传到襄阳满城为之惶恐。本还打算隐瞒刘表死讯的蔡瑁听闻刘琦身死樊城陷落,当即就乱了手脚,哪儿还敢再打什么小算盘,连夜便将蒯良、蒯越、邓羲、韩嵩、王粲、刘磐等重臣召入府中坦承状况。
本就在为刘琦身死樊城易手而忧心忡忡的众臣,乍一听自家主公竟在两天前便已撒手归西。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直到过了半晌之后治中邓羲方才带着哭腔呢喃道,“使君薨落,公子身亡。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因速立新主,以安民心!”刘磐铁青着脸打断了哭哭啼啼的邓羲。在他看来樊城之所以会陷落完全是刘琦的责任。倘若刘琦不是隔三差五地跑到襄阳城外扮孝子,而是留在樊城大营整顿兵马广纳豪强,更本就不会被张允钻空子。值此乱世相比所谓的家主之位。兵权才是一个军阀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刘磐是很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只抓兵权,不参与伯父一家的继位之争。哪怕此刻伯父已身死也一样。刘磐不介意让刘琮继承家主之位。毕竟一旦刘琮继位,蔡瑁必会为了保住他的外甥而与曹操对阵。如此一来,刘磐便可乘机渡江北上占领上庸郡做一个土皇帝。
此刻刘磐的提议得到了从事王粲的附和,“刘将军言之有理。琦公子既已战死。理应由琮公子继承家业。”
蔡瑁一听王粲提名刘琮不由心中一喜。虽说眼下襄阳危在旦夕,但能看到自己的外甥成为荆州之主终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只是还未等蔡瑁高兴多久,就听中郎韩嵩叹息道。“幼主新立如何抵御强曹南下?”
韩嵩的一声长叹犹如一盆冷水泼醒了蔡瑁。确实,樊城易手,旦夕间曹操便会挥师襄阳兵临城下。而刘琮又年幼根本无法统治襄阳乃至整个荆州,因此抗击曹操的重任最终必然会落到蔡瑁身上。一想到曹操曾经诛吕布、灭袁绍的骄人战绩,想到不久之前曹军在新野布下的山崩地裂之术。蔡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自个儿如坠冰库。
事实上。不仅是蔡瑁在场的每一个文武都无法正面回答韩嵩的问题。豪言壮语固然说起来容易,但真要做起来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眼下的情况分明就是谁力主抗曹,就由谁来领兵出征。于是乎,若大个议事堂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半晌之后,眼见蔡瑁和刘磐都没有请战的意思,蒯良不由轻咳一声,打破沉寂道,“樊城一失,襄阳已无险可守。为今之计,唯有弃襄阳南渡,借长江天险阻曹军南下。”
耳听蒯良提议弃襄阳南渡,在场众人皆陷入了沉思之中。不可否认,蒯良的这一提议确实不失为一条可行的退路。然而问题是襄阳是刘表在荆州的根基所在,更为确切点说刘表部在荆州的实际控制区域仅限南阳、南郡、江夏三郡。除开此三郡以及刘备所占的长沙,荆州的其他郡县皆是穷山恶水之地,众人若真如蒯良所言护着刘琮弃襄阳南下,那简直就像是被流放了一般。无怪乎,邓羲、韩嵩、王粲三人一听要南下。那脸色是一个比一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