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蔡夫人倒没有继续责怪蔡瑁。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反问道,“使君为何会提起蔡安贞之事?”
蔡瑁侧头想了想答道。“那日是蒯良提起,荆州不少士人都在谈论蔡安贞。使君这才向吾问起蔡安贞的身世。”
“果是如此。”蔡夫人原本就已铁青的脸上带起了一丝冷笑。就像先前蔡瑁所言,蔡吉出身南阳蔡家并不是什么惊天秘密。只是蔡吉与南阳蔡家都故意避而不谈而已。更何况蔡吉的父亲蔡伯起曾是儒林名流,刘表不可能不知道蔡吉的身世。由此可见多半是有人在背后嚼了舌根子,才会让刘表如此介意南阳蔡家与蔡吉的关系。特别是在蔡瑁提起蒯良之后,蔡夫人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蒯良、蒯越兄弟二人是刘表眼下最为气重的两个谋士。话说,初平元年刘表初到荆州之时,本地宗贼势力十分嚣张。且袁术屯于鲁阳,吴人苏代领长沙太守,贝羽为华容长,都割据一方自立为主。反观刘表单马进入宜城,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只有庐县人蒯良、蒯越和当时还是豪强的蔡瑁等人共谋大略。
当时刘表问计蒯良:“此间宗贼甚盛,群众不附,袁术因而取乱,祸事如今已至啊!我希望在这里征兵,但恐其不能聚集,有何对策?”
蒯良道:“群众不附的原因,是出于仁之不足,群众依附而不能兴治的原因,是出于义之不足;如果仁义之道能行,则百姓来归如水势之向下,何必担忧来者之不从而要问兴兵之策呢?”
刘表又顾问蒯越,蒯越道:“治平者以仁义为先,治乱者以权谋为先。兵不在多,在能得其人。袁术为人勇而无断,苏代、贝羽皆一勇之武夫,不足为虑。宗贼首领多贪暴,为其属下所忧。我手下有一些平日具修养的人,若遣去示之以利,宗贼首领必定持众而来。使君便诛其无道者,再抚而用其众。如此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使君之盛德,必扶老携弱而至。既而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袁术等人虽至,亦无所能为了。”
刘表叹道:“子柔(蒯良字)之言,可谓雍季之论。异度(蒯越字)之计,可谓臼犯之谋。”之后他便派蒯越遣人往诱宗贼,来者五十五人,皆斩之。并袭取其众,或即授以部曲。自此荆州乱局悉数平定,刘表开始理兵襄阳,为日后逐鹿中原打下基础。
由于蒯氏兄弟是刘表夺取荆州的首功之臣,所以蔡夫人一直以来都十分注重对他二人的拉拢。几番接触下来蒯越倒是对刘琮开始上心。可蒯良却并不理会蔡夫人释放的好意,依旧处处“偏袒”刘琦。想到这一次蒯良给自己使的拌子,蔡夫人不禁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再给刘表吹一阵枕头风才成。当然,前提是不能有人拖后腿。于是蔡夫人,再次向蔡瑁郑重其事地告诫道,“兄长日后一言一行,皆需三思而行,莫要再让人抓着把柄。”
小剧场时间:
小蔡:斩杀五十五人就能夺一州之地!还纳头就拜!这挂开得太假了吧~~~暗箱操作!一定有暗箱操作!
刘表:孤有“宗室”光环~~~嚯嚯,王八之气侧漏~~~:荆州果然是战斗力五的渣渣~~~孤也要侧漏一下~~~
上周末加班没能更新,还请各位书友见谅。
教训完蔡瑁的蔡夫人像往常一样前往后院的书房检查儿子的学业。一掀门帘蔡夫人就看见年仅八岁的刘琮正端坐在案牍前聚精会神地练字。莫瞧刘琮年纪小一手汉隶却已练得有模有样。直到一旁的夫子向蔡夫人行礼,刘琮才发觉是母亲来了。于是他连忙搁下笔,恭敬地起身朝蔡夫人施礼道,“琮儿见过母亲。”
蔡夫人信步上前抚摸着刘琮的小脑袋问道,“乖孩儿,在写什么?”
“回母亲,在抄《荀子.劝学》。”刘琮扬起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答道。
“嗯。”蔡夫人点了点头顺手拿起刘琮抄写的竹简又跟着问道,“何为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刘琮不假思所地答道,“靛青,由蓝草中提出,却比蓝草的颜色还要青;冰,由水凝固而成的,却比水还要寒冷。人唯有学习才能获得提高。”
幼子的表现令蔡夫人十分满意,可正当她要夸赞刘琮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何为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母子二人回头一瞧,原来刘表已在不知不觉间站在了书房门口。蔡夫人赶紧上前向刘表行礼道,“妾身见过夫君。”
刘表只是挥了挥手打发年轻的妻子起身,一双锐利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面前的幼子。刘琮被父亲盯着直发荒,嘴里倒是顺溜地答道,“回父亲,君子应广泛学习,每日反省自己,如此就会聪明多智,行为就不会有过错。”
听罢刘琮的作答刘表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但他还是严肃地向幼子勉励道,“汝当切记此句,休要有所懈怠。”
刘琮恭恭敬敬地俯身一拜,“孩儿谨尊父亲教诲。”
刘表手拈长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了蔡夫人身上,“尔将琮儿教导得不错。”
蔡夫人低着头,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可还未等她开口谦虚几句,刘表又补了一句道,“然则在教导琮儿之余,尔亦当多读《女诫》。习修妇德。”
《女诫》是东汉女文学家班昭写一篇教导班家女性做人道理的私书,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
班昭在“卑弱”篇中,引用《诗经.小雅》中的说法:“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以为女性生来就不能与男性相提并论,必须“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和事,不辞剧易。”才能克尽本分。
在“夫妇”篇里,主张丈夫比天还大。还须敬谨服侍,“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妇不事夫则义理坠废,若要维持义理之不坠,必须使女性明析义理。”
在“敬慎”中,再次强调“男子以刚强为贵。女子以柔弱为美,无论是非曲直,女子应当无条件地顺从丈夫。”一刚一柔。才能并济,也才能永保夫妇之义。
然后班昭在“妇行”篇中,为女子订定了四种行为标准:“贞静清闲,行己有耻:是为妇德;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是为妇容;专心纺织,不苟言笑,烹调美食,款待嘉宾,是为妇工。”妇女备此德、言、容、工四行,方不致失礼。
而后在“专心”篇中,奉行“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却绝对不可以再嫁,在她的心目中下堂求去,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悖理行为,事夫要“专心正色,耳无淫声,目不斜视。”
在“曲从”篇中,教导妇女要善事男方的父母,逆来顺受,一切以谦顺为主,凡事应多加忍耐,以至于曲意顺从的地步。
在“叔妹”篇中,说明与丈夫兄弟姐妹相处之道,端在事事识人体、明大义,即是受气蒙冤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万万不可一意孤行,而失去彼此之间的和睦气氛。
刘表这会儿让蔡夫人多读《女诫》无疑是一种警告。蔡夫人虽心有不快,却也不敢顶撞丈夫,只得欠身迎合道,“夫君教诲得是。”
刘表见妻子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由暗自舒了口气。其实蔡夫人性烈好强,早已是襄阳城人尽皆知的事。早前刘表只觉得她有别于寻常女子甚是有趣。加之蔡夫人身量苗条,体格风骚,老来续弦的刘表便对其颇为宠幸。不过自打北边冒出一个女诸侯蔡安贞之后,刘表便不止一次听人垢病,蔡氏女子不修妇德,牝鸡司晨,太过荒唐。甚至还有人借蔡夫人与蔡安贞同出南阳蔡氏的关系,指责刘表对妻妾太过放纵以至夫纲不正。
话说,东汉士林着重“品藻”,即评论人物高下。汉末汝南的许劭、许靖兄弟就是著名的品评家。他们每月初都举办一个叫做“月旦评”的聚会,点评各色人物。被评价比较高的人物,等于鲤鱼跳龙门,立马身价百倍。像是曹操年轻时就曾软硬兼施地逼许劭给他评了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语。而今许劭、许靖兄弟已过世五年有余,月旦评也随之停办多年。但品藻的风气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声灭迹。相反由于荆州聚集了大量南下躲避战乱的士人,品藻风气十分兴盛。刘表不似百无禁忌的曹操,对于士林的品藻还是十分在意的。若是被人戴上一顶“惧内”的帽子,让他刘景升的脸面往哪儿搁。
不过真正让刘表下定决心敲打妻子的诱因,倒是蔡夫人自己埋下的。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襄阳城内流传起了有关刘琦与刘备往来密切的传言。本就一直想扳倒刘琦的蔡夫人,便借机炮制了刘琦勾结刘备流言派人四处散播。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就算蔡夫人做得再小心,总会让刘表抓住些许蛛丝马迹。再联想到士林对蔡夫人的种种评价,刘表便对外封长子刘琦为伏波将军,用以安抚麾下文武;对内警告蔡夫人,让其安分守己。
“主公,蒯军师求见。”
跑来报信的仆从打断了刘表的思绪。耳听蒯良来访的他当即丢下了低头不语的蔡夫人。随那仆从快步朝自己的书房赶去。蔡夫人见状悄然朝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立马会意地悄然跟了上去。刘表并不知晓前脚被他警告过的蔡夫人,后脚就敢派人来监视是自己。这会儿的他满心在乎的是蒯良带来的消息。
原来,就在刘表忙于同长沙的张羡作战之际,东吴的孙策突然派遣使节来到了襄阳。照理说刘表也算是孙策的半个仇人。孙策的父亲孙坚虽是为黄祖部将所杀,但这事归根结蒂还是因孙坚与刘表争夺荆州引起的。所以孙策在这时节派使节来襄阳既突兀又让人觉得难以捉摸。于是刘表便让蒯良替他出面接见东吴使节,用以打探对方虚实。
当刘表走进书房之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蒯良连忙起身向其拱手行礼道,“见过主公。”
刘表一面摆手示意蒯良不必多礼,一面长袖一甩欣然就坐道,“子柔。孙伯符遣使所为何事?”
蒯良沉声作答道,“回主公,孙策遣使来襄阳。是想与主公结盟一同夹击长沙刘羡。”
“结盟乎?”刘表听罢蒯良汇报,先是一怔,继而便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道,“孙伯符这是要助孤征刘羡,还是要夺桂阳、长沙?”
蒯良见刘表一语道破了孙策的野心。不禁跟着抱拳颔首道,“主上英明。孙策此番遣使结盟是假,趁火打劫是真,吾等不可不防。”
“孙策如猘儿,周瑜如狡狐。孤岂会轻信此二人。”刘表说到这里,又略带不甘地叹息道。“然则刘羡龟缩于长沙城中,迟迟不肯与孤决战。若孙策真乘机夺取桂阳郡,孤也无可奈何。”
蒯良听刘表这么一说不禁陷入了沉思。确实。孙策的做法其实只是来向刘表打个招呼,搞个出师之名而已。至于刘表结不结盟,答不答应,对孙策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就在蒯良接见东吴使节的当口,孙策可能正在率部攻打长沙后方的桂阳郡。而正如刘表所言。眼下刘表部所处的位置根本无法阻止孙策渗透荆州。若论沙场决机,蒯良不及蒯越。但他更善于把握大局。所以在思虑了半晌之后,蒯良便向刘表进言道,“主公明鉴,孙策志在荆州,与其任由其长驱直入桂阳,不如请庐江的刘备一同会盟。”
“与刘备会盟?”刘表回味了一下蒯良的提议,再一想起城内有关刘琦与刘备的流言。刘表便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说道,“刘备亦非善类。”
“刘备虽非善类,却与主上同为宗室,且素来注重名声。”蒯良向刘表分析利弊道,“而孙策为独霸扬州与刘备也多有不和。主公只需抛出桂阳郡为饵,必能挑起两强相斗。”
蒯良的分析可算是说到了刘表的心坎里。话说刘表虽对孙策和刘备都心存忌惮,但他现在确实已分不出多余的兵力去阻止孙策入侵荆州。倘若能如蒯良所言,挑起孙策与刘备互斗,则将极大地缓解刘表在东线的压力。哪怕付出桂阳郡为代价,在刘表看来也是值得的。在他看来,先拿下了长沙郡,回头再出兵桂阳也不迟。最为关键的是此计还能同时消耗孙策与刘备的兵力。面对此等一箭双雕的妙计,刘表自是欣然点头道,“善!就依子柔之策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