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融欣然躬身道。“龙口乃是自由港,夫人与公子大可安心在此居住。”
袁耀从母亲与段融的谈话中,已然听出母亲竟是故意要留在东莱,不禁骇然道,“阿母要常住东莱?”
冯夫人不以为然道。“有何不可?此地比寿春繁华十倍,且气候宜人。正适合老身休养。”
“那父上……”
“汝父要去哪儿,干什么已与老身无关。耀儿若是舍不得富贵,尽可随汝父北上。但日后也别再叫老身阿母!”未等袁耀将下面的话将出口,冯夫人便断然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事实上早在坐船北上的途中,冯夫人就已暗自下定决心,一上岸就与自己那不靠谱的丈夫分道扬镳。因此她在向段融咨询了黄县的情况之后,便让小厮向袁术带去了刚才那一番借口。而袁术也正如冯夫人料想的那样,连过问都不过问一声,就自顾自地北上追求新富贵去了。好在儿子还算有良心,肯留下来照顾自己。感动间冯夫人又怎肯放儿子北上冒险?
袁耀见母亲说到这份上,心知有些事情已无法挽留。同时他自己也并不热衷参与父亲的复兴大计,于是便顺势应答道:“孩儿愿常伴阿母左右。”
冯夫人听罢儿子的答复,心头压着的巨石总算是落了下来。却见她旋即含笑夸赞道:“善,真是个聪慧的乖孩儿。”
对于冯夫人来说能以养病为由隐居在东莱,从而撇清与袁术之间的关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却也有人在为没能捧到袁术这只烫山芋而耿耿于怀。袁绍的正妻刘夫人便是其中的一员。
“竟然让袁谭那小儿占了先机!真不知袁雷是干什么吃的,打探点消息都如此迟缓!”邺城的深院内刘夫人紧扯着丝巾,厉声斥责着并不在眼前的脂粉探子袁雷。其实刘夫人此言多少有些错怪袁雷了。须知管统之所以消息灵通是有郭嘉在背后做推手的缘故。而袁雷的消息之所以会传得比管统慢亦是郭嘉故意为之。
“母亲息怒。此番虽让大哥占了些许先机,可叔父毕竟还没到邺城。孩儿这就点齐人马在半道上将叔父直接接来邺城岂不是一了百了。”回话的正是冯夫人的儿子袁尚。与蔡吉同岁的袁尚如今已出落得一表人才,全然一副美郎君做派,同时也越发地讨袁绍夫妇的喜欢起来。只是袁谭身为嫡长子,始终霸占着大义的名分,又拥有一州之地做后盾。因此府中上下依旧有不少人支持袁谭继承袁氏家业。而袁尚在母亲的鼓动,父亲的默许之下。也开始广交贤能之士,逐渐积累实力,意图与大哥袁谭分庭抗礼。
“此刻派人半路阻截怕是已来不及。更何况拾人牙慧也没啥意思。”刘夫人说到这儿杏目一转,忽然心生一计道,“既然袁谭打算以玉玺向汝父邀功,那吾等就联络文武为汝父称帝造势!”
“称帝!”袁尚没想到母亲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一时间竟楞在了当场。
可刘夫人自小身处深院闺阁,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所谓的君臣名分,春秋大义在她眼里都不及自己的夫君重要,自己的儿子重要。而身为袁绍枕边人的她又何尝不知自己丈夫在日思夜想着什么。更何况一旦袁绍称帝。那她便可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而她的儿子袁尚亦能在不远的将来被封为太子。在刘夫人看来,只要如此这般子子孙孙世代统治天下。方可谓达到了一个女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地位。
于是在野心的怂恿下,自付巾帼不让须眉的刘夫人,毫不避讳地冲着儿子侃侃而谈道,“称帝又有何不可。想那刘协不过是一介黄口孺子,其德行。其武勇,其才情,如何能与汝父相提并论。再说高祖亭长出身都能一统江山登基称帝,汝父出身四世三公官拜大将军,又如何不能问鼎中原。”
袁尚本就处于容易被鼓动的青少年期,此刻听罢刘夫人一番豪言壮语之后。顿时便觉得心头一阵激昂。仿佛他的父亲袁绍真像高祖刘邦那般正在开创新纪元。而自己只要诚心辅佐有朝一日一定也能坐上龙椅。想到这儿,袁尚清秀的脸庞,顿时就涨得通红。却见他激动地向刘夫人抱拳道。“母亲身为女流尚有如此雄心壮志,孩儿又岂能落后!却不知这一干文武之中,孩儿该先拉拢谁?而父亲对称帝之事又是何想法?”
“尚儿放心,汝父心中在想什么,阿母最是清楚。若非如此。袁谭那厮又怎敢招惹袁术去青州。”刘夫人说到这儿,得意洋洋地冷哼了一声。“玉玺不过是死物。人心才是关键。尚儿,当务之急汝应该先行拉拢新来的仙师于道长,让他为汝出谋划策。”
“于仙师?”袁尚见母亲头一个提议拉拢的竟是于吉,不由神色迟疑道,“可沮军师、田别驾都对此人颇有微词。更何况于仙师只是修道之人,又如何能为孩儿出谋划策。”
其实袁尚的这番说法还算是有所保留的。事实上,自打于吉随袁绍回到邺城之后,就没少受沮授等人的抵制。多数攻击于吉的文臣都认为其来路不明,且身怀异术,乃是一个危险的妖人。为了让袁绍远离这等妖人蛊惑,性格刚烈的田丰甚至还联名一些有识之士拒不参加有于吉参与的会议。只可惜易京城下的“山崩地裂”之术已经在袁术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映象。因此哪怕田丰等人以性命为要挟,袁绍依旧固执地将于吉奉为仙师。而刘夫人虽没有袁绍那般笃信于吉的法术,但她对这位争议颇多的老道却有着一番独特的见解。
“哼,沮授、田丰迂腐之辈。这么多年来,此二人对吾母子俩的拉拢一直视而不见。如今尚儿又何须在意此二人的态度。”刘夫人一边表示着对沮授、田丰的不屑与不满,一边则向儿子进一步解释道,“尚儿可别小看于仙师,此人精通仙术,在易京之时就曾请来黄帝为汝父助阵,深得汝父信任。而天下间的愚夫愚妇历来不懂春秋大义,只知鬼神之说。要不古来称帝者怎么都标榜‘天命所归’,而不说‘大义所归’呢?由此可见汝父要称帝,这于仙师远要比沮授、田丰之流有用得多。”
袁尚听罢刘夫人一席分析,不禁抚掌叹服道,“母亲言之有理。真是令孩儿茅塞顿开。”然而他跟着又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孩儿听说于仙师极少过问俗事。却不知该如何同其交好?”
“尚儿无须多虑。依阿母所见,那于仙师可比沮授、田丰等人知趣得多。”刘夫人带着自信的微笑保证道,“结交之事就包在阿母身上。”
数日后,刘夫人以驱鬼为由用重金聘请于吉入府做法。于吉当众演示了凭空捉鬼、捞油锅等等“仙术”,博得了袁绍府内家眷的一致认可。之后刘夫人便以此为契机时常邀请于吉入府讨教修仙之术,为了避免传出闲言碎语,刘夫人还让自己的儿子袁尚也一同在场听道。一来二去之下,有关袁尚母子好修道的传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邺城。由于袁绍宠爱三子袁尚早已是路人皆知之事。为了讨好袁绍,一时间邺城内外跟风修道者不计其数。
而就在袁尚母子同于吉狼狈为奸之时,身处青州的袁谭亦忙不迭地亲自领兵护送袁术一行人北上邺城。虽说袁术北上之事并非密不透风,但为了安全起见袁谭还是找了个护送粮草为借口低调行事。而在坊间虽有袁术去邺城的传闻,可在半真半假间,并没有引起中原其他诸侯的注意。因为此时此刻的徐州曹吕大战正日渐陷入白热化状态。
建安三年的整个六月,战火肆虐着徐州的南部。许是慑于曹操之前屡次屠城的“威名”,不少徐州的城池仅远远望见曹字大旗,便忙不迭地挂起顺民大旗开城投降。而被之前吕布委以重任的广陵太守陈登,更是在曹、刘、蔡三军会师之后立马倒戈,率领广陵郡郡兵作为曹操的先锋进攻周边的吕布军。原本想在下邳以逸待劳的吕布,眼瞅着自己治下的城池宛如骨牌一般接连倒戈投诚曹操,哪里还能继续稳坐钓鱼台。于是他一改先前的计划,亲自率军与曹操在野外交战。只可惜在曹操圆熟的战术面前,只知一味蛮干的吕布屡次大败。无奈之下,吕布只得偃旗收兵,退入下邳城内死守,不敢在轻易出城作战。而在这一年的七月,曹、刘、蔡联军亦逐步击溃了外围敌军,一同兵临下邳城下。
“真像是另一座易京城啊!”
蔡吉站在高高的山丘之上,遥望不远处戒备森严的下邳城,不禁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可事实上下邳与易京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城市。易京是公孙瓒一手打造起来的坚固堡垒,从守城的兵卒到城内的居民皆是公孙瓒的部下亲信。而下邳则是徐州最大最繁华的都市,城内居住着大量无辜的百姓,拥有各种名胜古迹。两城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拥有高大的城墙,层层的城郭,以及灌水的护城沟渠。而站在攻城的一方立场来说,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蔡吉联想到年初开春时攻打易京城的惨烈景象。
“主公曾用山崩地裂之术攻克过易京城,而今大可故伎重演一番。”说这话的是跟在蔡吉身后的赵云。虽说当初在易京城上赵云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那般慌了手脚,但那山崩地裂的一炸还是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映像。因此在赵云的眼中蔡吉不应该是个会忌惮攻城的诸侯。
“话虽如此,可本府此刻身边可没施法之人啊。”蔡吉两手一摊苦笑道。其实蔡吉只道出了一半的缘由,此刻于吉等人不在身边固然不适合再次上演“天崩地裂”之术。但更为重要的是,眼下正值夏末初秋,下邳周边的河流大多因汛期而高涨,连带着下邳的环城沟壑里都充满了河水。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使用地穴炸城法。
不过赵云倒是接受了蔡吉的解释。毕竟作为一个东汉人,在不知有“火药”这种利器存在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地就会将炸开城墙的力量归咎为鬼神之力。而就在蔡吉与赵云探讨如何攻城之时,作为随军军师的郭嘉带着两个侍卫也登上了山丘。但见他身着一席宽大的白袍,头戴葛巾,手持折扇,倒是比于吉还要仙风道骨。蔡吉这次之所以会选郭嘉随军出征而不是贾诩。除了因为贾诩身负官职。怕他引起曹操的注意后,会被曹操调去许都任职之外。也同郭嘉在历史上本就参与讨伐吕布之战有关。
不过这会儿的郭嘉可不是来陪蔡吉看风景的,却见他迈步上前冲着蔡吉欠身一拜道,“主公,曹司空招主公前去中军商议军务。”
“看来曹操也坐不住了。”蔡吉最后瞥了一眼下邳城后,便挥手示意众人下山道,“走去看看。”
当蔡吉带着郭嘉与赵云踏进大帐之时,曹操已然高坐军帐首座,左右照例站着典韦、许褚两位刀斧手,底下则安等级聚集了一干曹营的文官武将。作为友军统帅的刘备则坐在曹操左手边的席榻之上。身后站着简雍与陈到。至于右手边的位置自然是留给蔡吉的。
却见蔡吉躬身一揖,向曹操致歉道,“吉姗姗来迟还请司空恕罪。”
“无妨。”曹操面带着笑容。一边示意蔡吉就坐,一边则向其探问道,“听说蔡使君先前去勘察了下邳城。不知有何收获?”
蔡吉坐定后拱手应答道,“回司空,吉只是在山头上粗略地观察了一番下邳城。但恕吉直言。下邳城高墙厚又有护城沟壑环绕,硬攻怕是不妥。”
“哦?连蔡使君都觉得下邳难攻?”曹操盯着蔡吉似笑非笑道,“那下邳比之易京又如何?孤可是听说蔡使君曾在易京城下做法以山崩地裂之术破城。”
曹操这话一出口,立即就将在场众人的目光引到了蔡吉的身上。易京城破至今虽只隔了四个月的时间,可袁绍用“仙术”破易京城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中原。虽然在细节上,夸张程度上。有着各种不同版本的传闻。但袁绍、蔡吉、于吉这三个当事人,却是每种传闻中都必然会出现的关键人物。此刻眼瞅着蔡吉本人在场,众人又怎会不想听听她本人的说法。
蔡吉自然是早料到曹操以及众文官武将会提到易京的事。只见她环视了一番周遭好奇的目光。继而故作无奈地撇清干系道,“不瞒司空袁绍确实是靠那山崩地裂之术破的易京城。只是施法之人并非吉而是于仙师。”
哪知曹操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于仙师不正是蔡使君引荐给袁绍的吗?”
“回司空,于仙师确实是吉引荐给袁大将军的。只是而今于仙师已随大将军去了邺城。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请曹司空见谅。”蔡吉说罢冲着曹操又再一次歉然一躬。
“原来如此。惜哉。惜哉啊。”曹操眼见蔡吉一口咬定没有于吉就不能上演“天崩地裂”之术,不由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在场的不少文臣武将都难掩失望之色。当然这其中也有像刘备那般对蔡吉的话表示怀疑之人。只是在蔡吉严紧的口风之下。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出茬子来。只好姑且信了蔡吉的推脱之言。
不过身为蔡吉谋主,又深知“天崩地裂”之术秘密的郭嘉,可不会让曹操等人一直纠结蔡吉是如何破易京城的。这不,还未等其他人继续刨根问底,郭嘉抢先一步便向曹操拱手进言道,“曹司空,吾家主公先前只是说下邳城不可硬攻,却没说不能智取。”
回过神来的曹操饶有兴致地向郭嘉探询道,“郭治中的意思是已有攻城妙策?”
“正是。”郭嘉自信满满地点了点头。
曹操见此情形,并没有追问郭嘉如何智取下邳,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底下的随军军师荀攸,打趣道,“公达,汝曾说下邳城能智取。而今郭治中也说要智取下邳。不若汝二人将各自的智取之法书于掌中,然后一同摊掌公之于众如何?”
曹操的这一提议顿时就引来了在场文武的一致兴趣。而荀攸与郭嘉自然也不会就此推辞。却二人大大方方地接过侍从递来的毛笔,疾速在各自的左掌上书写了一通。然后在相视一笑间,坦然向在场众人展示了自己掌中的文字。
“水!”
眼瞅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水”字出现在荀攸与郭嘉的掌中,现场不禁掀起了一阵哗然之声。至于曹操见了更是乐得哈哈大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却不知二位为何都想到了水?”
同样出身颍川的荀攸对郭嘉的盛名自然是早有耳闻。不过就资历而言年过四十的荀攸可远高于郭嘉。所以出于长者的矜持,荀攸还是谦逊地示意郭嘉先说。而这会儿的郭嘉倒也不多加推辞,待见他一甩长袖拱手分析道。“司空明鉴,下邳城毗邻沂水、泗水。如今正值秋汛之际,司空可先将吕布引出城外,再开凿沟渠,引沂水、泗水灌城。如此这般吕布便无法再逃回下邳。而只要吕布一除,城内余党必一哄而散,下邳也就唾手可得也。”
郭嘉言罢将视线转向了荀攸,后者宛若与其心有灵犀,跟着便接口说道,“然则吕布之前屡次败于主公之手。其锐气已衰,怕是不会轻易出城作战。故主公可遣一员勇将假意押送辎重引吕布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