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飞雪、戌时夜。太史慈背手立于窗前望着屋外飘散的雪花小声呢喃着。在他的身后,身为屋舍主人的郭嘉盘膝坐在榻上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招呼道,“子义踏雪而来,该不会只为了来寒舍看风景?来来来,先陪嘉小酌几杯再说。”
说罢,郭嘉便如变戏法一般从角落里摸出了两只白瓷酒瓶,一瓶摆在火盆前;另一瓶则拔了酒塞,一昂脖子先自顾自地灌了一大口。刹时郭嘉那原本略显苍白的脸颊泛起一层病态的嫣红。
面对郭嘉一副酒不离身的架势,太史慈虽知蔡吉给郭嘉下过禁酒令,却还是信步上前拿起酒瓶,与其同榻而坐。毕竟在此天寒地冻的日子,太史慈也需要一口暖酒来活络活络血脉,提提精神。
眼瞅着太史慈随自己一起大口喝着酒,郭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刚才听子义言及‘事出反常即为妖’。子义可是在担心主公此番的幽州之行?”
太史慈耳听郭嘉一语点中了自个儿的心思,不由将手中的酒瓶朝榻上一搁,沉声说道:“不瞒奉孝,文和先生此番所献之计虽是高明,可恕慈直言,眼下正值隆冬季节本就不利于攻城。主公此时领兵北上,非但在兵事上多半会无所作为。相反如此有违常理行径,还恐招来袁绍猜忌。就算袁绍本人不在意此事,其麾下能人异士众多,又如何不会瞧出端疑来。诚然主公北上,文有文和先生相伴,武有忠纯将军等人保驾,想来只要主公小心行事,也不会有所大碍。但……慈却始终觉得主公的幽州之行太过仓促。”
太史慈说完。提起酒瓶又兀自饮了一口水酒,可他的脸色却并没因酒精的作用而泛红,反倒是在灯火的跳动下越发阴沉如水起来。因为太史慈十分清楚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已不可能改变蔡吉的决断。现如今蔡吉早已乘上了前往幽州的战船。
原来就在吕布偷袭寿春后不久,蔡吉将张颌留在了徐州与琅琊郡守萧建一起巩固琅琊,压制下邳的吕布军。而她本人则在亲随的护送下与贾诩一起极其低调地回到了东莱黄县。随后蔡吉便将贾诩在琅琊台的进言,以及她本人意图对付袁绍的决心,原原本本都告知了郭嘉、太史慈等心腹爱将。
对于蔡吉要摆脱袁绍的想法,众人并不感到有什么意外。毕竟无论是郭嘉、王修也好,太史慈也罢都对袁绍没啥好感。加之去年又经过袁家谭公子那么一闹,东莱与袁氏之间原本就不牢靠的关系。更是变得疏离起来。若非袁绍眼下一心想着剿灭公孙瓒一统河北,还须仰仗东莱的钱粮供给,连带着看蔡吉尚能抵挡一下吕布。怕是早在蔡吉入许都面圣之时。袁绍便已挥师南下讨要东莱了。
而贾诩的进言亦不可谓不精妙。经过两年多的努力蔡吉的身边也聚集了不少谋士名将。虽然大家都清楚东莱想要继续发展下去就必须脱离与袁绍的从属关系。但具体到该怎么脱离,以什么样的名义脱离,那可就众说纷纭了。像贾诩这般能为蔡吉脱离袁氏掌控指出一条可行的明路实属难得。所以就大的方向而言众人同蔡吉一样,一致赞成贾诩设定的方略。但在蔡吉是否北上幽州的问题上,太史慈却以武将的身份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太史慈那日虽不像今日同郭嘉说的那么多。但大致的意思还是相同的。即冬季的幽州不适合进行攻城战。蔡吉此时去幽州要么被袁绍撵着当攻城的垫脚石,要么会被袁绍怀疑北上的目的。然而蔡吉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带上贾诩、庞统以及张辽、唐蓥、文锐诸将,连同五行旗众自海路北上幽州。当然为了向袁绍有所交代,蔡吉还会另调三千甲士随行。至于东莱、北海、琅琊三郡,则分别由太史慈、王修、张颌三人坐镇。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布置。至于蔡吉在中原设下的种种暗桩由郭嘉一并统筹。
太史慈虽然没能说服蔡吉,但还是忠实地履行了蔡吉所布置下的任务。只是眼见天气逐渐转冷,太史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顾虑。跑来向郭嘉探讨一二。毕竟郭嘉作为东莱的谋主,一向颇受蔡吉器重。
不过此刻听罢太史慈的一番见解,郭嘉本人倒是显得颇为平静。却见他晃了晃手中已然半空的酒瓶,继而轻咳一声正色道,“子义所言不无道理。然则依嘉所见主公此番北上。意在伐谋,而非伐兵。在隆冬休兵之季去幽州也未尝不是件坏事。相信其中分寸主公自会定夺。”
“若是如此……许是慈多虑了。”
太史慈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但他的这点小小表情变化又如何逃得过郭嘉的眼睛。却见郭嘉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太史慈,追问道,“子义可是另有所虑?既然来了,一并说来听听。”
太史慈心里本就有事,这会儿经郭嘉如此一怂恿,便借着酒劲与刚才的话头,张口问道,“奉孝觉得文和先生怎样?”
“经达权变,乃良平之才。”郭嘉四平八稳地评价道。
“仅是如此?”太史慈皱眉追问。其实太史慈也说不出贾诩究竟有什么问题,只是军人的直觉令他始终觉得那个老者深不可测。同时也难以像信任郭嘉那般信任贾诩。当然这也可能与贾诩加入蔡吉阵营时间过短有关,所以太史慈之前并没有同任何人谈起过自己对贾诩的顾虑。
“子义,贾文和有何打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吾等同心协力助主公成大业。”郭嘉说到这里,像是看穿了太史慈的心思般狡黠地笑了笑道,“放心,还有那小子跟着主公。”
“啊欠!”
迎着初露的晨曦,庞统在甲板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深吸一口气之后,少年双手一背信步走到了船舷边。但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青灰色的海水,唯有偶尔自长空掠过的几只海燕显示出船队其实离陆地并不远。而事实上庞统所在的这艘飞云号连同紧随其后的船队。早已离开龙口港一月有余。此刻就算看到陆地也应该是辽东的海岸线。
一想到自己即将踏上幽州随蔡吉一同深入袁氏腹地,庞统负于身后的双手便下意识地攥紧了起来。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撼一方之霸主,那可是任何谋士都梦寐以求的功绩,而他庞统此刻正以未及弱冠的年龄参与其中。无论是出于报答蔡吉的知遇之恩,还是出于实现自己的抱负,庞统都觉得自已有必要好好干一场,同时也向世人证明并不只有颍川才出谋士,荆州鹿门子弟同样能出经世之才。
“孔明,汝何时能北上?天下已动,时不待我!”庞统在心中如此默念着。
在离开东莱之前。庞统写了几封信托人带回荆州老家,这其中既有给自己家人的,也有写好好友的。但唯有在给诸葛亮的信中。他提及了自己即将北上幽州的事。因为庞统相信凭诸葛亮的才智应该能从那简单的字里行间看出北地即将有大变。须知自打庞统自东莱出仕以来,已经不下三次修书劝说诸葛亮北上东莱。由于庞统很清楚高官厚禄并不能令自己的好友心动,所以他在信中所谈皆是东莱的政令如何通常,东莱的百姓如何安居,东莱的兵马如何强壮。同时亦提及了自己之前的许都之行。以及眼下各大诸侯的动向。总之庞统希望诸葛亮在看到这些后,能离开隆中的茅庐同自己一起运筹帷幄纵横天下。
然而令庞统失望的是,诸葛亮在回信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北上的意思。相反他在回信中不止一次地劝说庞统要辅佐蔡吉忠于汉室。说实在的,蔡吉一直以来都对汉室敬畏有加。无论是早年借兵救驾,还是后来的上呈上计簿,再到出兵讨伐袁、吕二逆。相较大多数诸侯的所作所为。蔡吉完全当得起汉臣二字。只是庞统本人对汉室并不感冒。在他看来国家沦落至此,汉皇室需要负很大的责任。加之许都之行中当今天子刘协并没有给庞统留下深刻的明君印象。所以倘若有人能取刘氏而代之,庞统亦不会觉得有多惊讶。当然庞统同样也清楚诸葛亮有着一股子虽九死其犹未悔倔强脾气。只要是他认准的道理。就算是要逆天行事也会再所不惜。
所以庞统在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将幽州之行透露给诸葛亮。期望能令诸葛亮有所心动。毕竟荆州的格局实在太小,那怕真能实现荆州流传已久的“鼎足论”,其结果也不过是割据一隅而已。而从蔡吉眼下的所作所为看来,其图谋绝不会仅仅止步于坐拥一地。
思虑至此。庞统忽然觉得鼻子底下凉凉的,不禁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对于常年在荆、扬二州游学的庞统来说。一望无际的大海并不会令他反胃,但渤海上凛冽的海风却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挂起鼻涕。为了不让这等煞风景的模样继续下去,少年果断决定回船舱等开饭。却不曾想才一回身,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叫好声。
少年心性的庞统不由回头一瞅,待见船头甲板上十来名水手正簇拥舞棍的汉子连声喝彩。而那汉子赫然就是此番随蔡吉一同北上的降将张辽。虽说渤海上的天气寒冷异常,可张辽却依旧精赤着上身露出一身铁石拼铸般的肌肉。而他手上的那八尺长棍,或刺或挑,夹带着汗水呼呼作响,宛若一条游龙跃海而起。
“这男子也在憋足了劲想要建功立业啊。”庞统并不懂棍法、枪法,但身为门外汉的他此刻却能从张辽的一招一式中感受到对方的心境。
话说张辽与庞统几乎是同时加入蔡吉麾下的。但庞统在过去的一年之中先是与蔡吉一同入许都面圣,之后又经历了宛城之变。而今俨然已经融入东莱的谋士团成为了蔡吉的心腹之臣。反观张辽在东莱则始终处于搁置状态,蔡吉对其虽是礼遇有加,却并没有让其参与到东莱任何战役中来。倘若不是这次蔡吉亲自点名让张辽一同随行,相信没几个人会记起自家主公麾下还有这么个人物。不过张辽在东莱虽是名不见经传,可庞统却相信这个男人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建树。因为他们的眼中都闪烁着某种**,被压制已久的**。
“嚯,这儿还真够热闹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张辽的舞棍,同时也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注意。不知从何时起蔡吉已然站在了庞统的身后。年少的女使君身着一席银鼠色貂皮襜褕,外罩一件绛红羽纱面白狐鹤氅,乍一看去颇具北国风情。
“见过使君。”张辽收起军棍,上前向蔡吉行了军礼。
或许是出于武人的矜持,张辽直至今日都没称蔡吉为主公。但蔡吉本人对此却并不在意。只见她一面示意身后随行的段娥眉将一件外套给张辽披上,一面则嘘寒问暖着说道:“北地天寒,将军习武还需注意身子。”
面对段娥眉递上的外套张辽先是一怔,继而还是坦然接了下来,并躬身向蔡吉致谢。其实这艘船上不止张辽一人少言寡语。从张辽向蔡吉行礼之时起,庞统便注意到跟在蔡吉身后不止有独眼女旗主,还有极少在船上露面的贾诩。同往常一样,这位作为幽州之行始作俑者的老者,照例拄着拐杖隐身于角落之中,用他那双半眯着的眼睛打量着在场的众人。而当庞统的目光下意识地与贾诩交错之时,年少的谋士不禁打了激灵。但他却并没有将视线挪开,反倒是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陆地!陆地!使君,锦西到也!”瞭望台上水手激动的叫喊声打断了庞统与贾诩之间对视。与此同时,众人也随之循声眺望,待见海天一色间横卧着一条细长的灰褐色巨蟒,随着风帆鼓涨,巨蟒的身躯也随之逐渐变长,变粗,直至显露出那由层层针叶树林构成的青灰色背脊。
这一刻,站在甲板上的蔡吉露出了骄人的微笑,“幽州,我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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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飞来到码头之时,远处的海平面上已然出现了飘扬着蔡字大旗的战船。辽东的十一月寒风凛冽,太阳似乎总喜欢躲在云层的背后,吝于给大地带来些许温暖,天空中甚至还隐约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可饶是如此,此刻锦西码头上依旧还是人头攒动。因为包括林飞在内的每一个锦西城百姓心里都清楚,那个即将驾临锦西的少女使君不仅是他们的父母官,同时也掌握着他们所有人的生存命脉。
经过刚刚过去的夏秋二季的忙碌,而今的锦西城已然聚居了约莫七万多人口。其中既有从青州移民来的头两批太平教众,也有不少躲避战乱的幽州百姓慕名来此定居。这点人口或许在中原算不了什么,但是在幽州,在辽东属国,却已及得上一个中等游牧部落的规模。只是相比全民皆兵的游牧部落,锦西城内的老弱妇孺比例相对较高,真正能被抽调出来参与战斗的青壮年仅占人口的两成。好在林飞在建城之初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其不仅将锦西城修建成了封闭式的城寨,还配上了不少墨门机关巩固防守。加之又有王烈等辽东豪强帮忙疏通打点辽东属国上下的关系。所以到目前为止尚未有匪帮或游牧民族兄弟来打牙祭。有了城寨的保护,不少移民们在经历过最初的惴惴不安之后,纷纷扛起锄头在小白狼河沿岸开垦荒地。
起先辽东夏秋二季宜人的气候以及肥沃的黑土地令移民至此的流民十分惊艳,以为从此以后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过上期盼已久的男耕女织生活。直至冰风从极北之地吹来,刚刚开垦出的良田几乎在一夜之间冻结,人们才意识到传说中冰封万里的可怕。且就在锦西百姓为已然露出獠牙的西伯利亚寒流忧心忡忡之时,来自东莱的船队适时地为锦西城送来了过冬的粮草,同时也再一次向众人彰显了一番东莱对锦西的控制权。
当身披绛红鹤氅的蔡吉自跳板走下船时,码头上响起了一片不小的骚动声。诚然不少太平教众早已知晓帮助他们自中原移民来此的父母官是个叫蔡安贞的少女。可真正见蔡吉的人却少之又少。人们丢蔡吉这位女使君的认知更多的是来自于“点蝗成虾”。“玄女下凡”之类的神怪传言。至于原本就消息闭塞的幽州流民更是压根都想象不到这世上还会有女州牧存在。
姑且不论锦西城百姓如何好奇于女使君的芳容。身为锦西城的建造者,以及实际管理者的林飞却知蔡吉此时此刻来锦西,对他以及锦西城都具有着重要的意义。这不,还未等蔡吉走近人群,林飞便率先领着一干城内主事,上前相应道,“见过使君。”
“林郎君不必多礼。”蔡吉面带微笑着环视了一番周遭的风景,不禁由衷夸赞道,“两季筑一城,林郎君真是好手段。”
“使君过奖。锦西城能有今日之规模全仗使君大力支持。飞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林飞谦逊地作了一揖。
“林郎君此言差矣。本府远在东莱无暇顾及辽东事务。锦西能成城乃林郎君以及在场诸君的鼎力相助之功。吉在此代众百姓谢过诸君辛劳。”蔡吉说罢以带着一丝优雅的微笑向众人点头致谢。直引得在场的主事们受宠若惊,连连口称不敢。
不过林飞却发现蔡吉在致谢的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番自己的身后。于是灵机一动的他赶紧指了指不远处山顶上的一座道观,向蔡吉说明道。“于道长眼下正在太平宫修仙,要不飞这就派人去请于道长?”
林飞口气虽是恭敬,但蔡吉又何尝不能从对方的字里行间听出些许话外之音。此刻无论是于吉的故意避而不见,还是眼前林飞的话里带话,都让蔡吉意识到眼下的锦西城并不简单。不过想归想。蔡吉的脸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只见她冲着林飞大度地摆手道:“无妨。于道长乃世外高人,吾等怎能以俗事扰其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