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开口,所有人的眸光都朝着他看了过去。

说话之人看着不过比宣穆长个一两岁,生得清秀却板着一张脸,一身白衣却是衬得气质端庄,半点没有稚童的影子。

他几步上前来,对着在场之人拱手,最后道:“学堂之中既是考验秉性,也是考验学识,苏学子既二者都不占,合该退出学堂才是。”

孟夫人当即道:“你瞧瞧,连同窗都看不过去了,这崽子究竟在学堂之中都做了什么恶事!”

宣穆看着说话的白衣小郎君,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吴师兄,你竟这般想?”

吴怀珉比他们更要早地跟随卢先生,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古板严肃,学子之中都看重他,敬他一声师兄。

比起旁得,如今面前这位最是正直不偏私的师兄所言,更叫宣穆伤心。

他的手攥得紧了紧,若非还有娘亲撑着,他当真想要就此离开学堂,随了他们的意。

吴怀珉看着宣穆,眉头紧皱在一起:“苏学子,你能入学堂之中,本就是投机取巧,你在一日,便一日被人所不容,你要记住,你我既是读圣贤书之人,走的每一步都要凭着真本事,靠着人情与权势,求学路是走不长的!”

苏容妘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不对劲来的,凝神问:“是谁同你说,宣穆入学堂是靠投机取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苏容妘还要再说,可这次嫡妹不再给她机会,直接过来死死拉住她,其身后的婆子则是要拉扯宣穆。

“你还闲闹得事不够大,难不成还要惊动到夫君耳中去?”

她压低声音:“错不错的就那般重要?这同窗都站出来了,你说再多有什么用,好好认个错,出了学堂又如何,叫夫君再给他寻个先生就是了,可孟家万万不能得罪,咱弟弟还得去娶那孟家女呢,你可快老实些罢!”

可苏容妘半点不想退缩:“重要。”

这二字掷地有声,叫谁都知晓她不愿退后半步,她推拂开婆子对宣穆伸出来的手,即便是明知此事在所有人眼中都觉得是宣穆有错,却还是要开口。

可她无论再说什么,便只能看到卢先生叹气失望的神情。

她咬着牙,若是此事遭到她自己身上,她定会觉得大不了一走了之,此处尽数是些头昏眼瞎之辈,有什么可待?

可此事是遭在宣穆身上,他入学没有比旁人少半点考校,甚至每日下学回家都在温书,他很珍惜这一年受卢先生点播开蒙的机会,如何能被这几个臭鱼烂虾搅和了?

她咬着牙,强撑着。

彼时外面竟突然传来男子沉稳的声音:“宣穆究竟因何入学,我这有答案。”

裴涿邂身着官服,缓步向堂中走来。

他身量欣长,每一步都带着绝对的压迫,说出的话沉稳有力,似是他说一句,便要比旁人说上百句还有用。

他靠近过来,倒是未曾将视线分在苏容妘身上,而是与吴学子对视,从袖中抽出篇文章来:“听闻你学问是学子中之最,你来看看,这篇写的文章如何。”

第九十二章 第一次发现这个妻子的不好之处

裴涿邂立在正堂之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身形挺阔如萧肃的青竹,身上的绯红官服衬得他肤色更白,厅堂外的光亮照进来似给他渡了层金光。

他修长的指尖捏住那篇文章,向前递了递:“吴学子,你既说宣穆并非真才实学,想来你心里怀疑背后使手段的人是我,既如此,你便更该看一看。”

吴怀珉垂眸,只顿了一瞬便抬手接过。

裴涿邂慢慢转过身来,日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与轮廓,他先是看了一眼苏容婵,这才终于可以把视线落在苏容妘身上。

面前人身子紧绷着,似将所有锋芒尽数显露出来。

裴涿邂手攥的紧了紧,用尚且还算平和的语气,想让她安心,可话只能假作面对宣穆说:“不必担心。”

苏容妘睫羽轻颤,没说话,倒是宣穆似抓到了浮木般,一下子便有了底气与胆量。

他们都知道,在京都之中,前朝旧臣在意名声,当朝新贵惧怕权势,而裴家裴涿邂则是名权兼具之人。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孟夫人,彼时气焰也消解下去不少,说话也客气起来:“裴大人,苏学子伤我儿是众人亲眼所见,还请大人莫要偏私。”

裴涿邂视线一转过去,眸光虽冷,但语气仍旧平和:“不知孟学子身上可有什么伤,不论对错伤了人都是不该。”

孟夫人忙拉着儿子:“乖儿,你可有哪不舒服?”

孟小郎君眼神慌了一瞬,当即哎呦一声躲进娘亲怀里:“娘,我浑身哪都疼。”

孟夫人被吓坏了,慌里慌张搂着儿子探摸:“心肝儿啊,这是伤哪了?”

裴涿邂抬手:“无妨,我此番前来还一并带了太医。”

“我下职之时,刚从陛下的养心殿出来,得了消息便顺便去请旨求了太医过来,怕孩子手上没个轻重,免得耽误了伤情。”

孟夫人自是乐意,可孟小郎君却在娘亲怀里不出来,死活都不愿意给瞧,开始是小声拒绝,后来直接恼羞成怒要去打太医的手。

“不要不要!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娘亲救我!”

孟小郎君是孟夫人头一个孩子,自然心疼不已,伸手拍在孩子后背顺气,泪水也在眼眶打转:“不怕不怕,娘不让他们碰你。”

可裴涿邂却没有那般的好耐性,没功夫看着他们推聚聚拉扯,给了身侧人一个眼神,便有人不顾孟夫人的惊呼与阻止,上前要将孟小郎君拉出来。

动手的人手上有准头,用了巧劲儿便将人拉了出来,直接把腕袖口掀上去,露出的是白白净净的小臂,别说有什么伤了,就是连擦破皮都没有。

可宣穆的头上却是破了口子,还能看到有丝丝血痕。

就是孟夫人看到后都愣了,拉过孟小郎君的胳膊反复翻看,瞧见是真没什么伤。

可他之前不是还说,被苏学子打的很是严重吗?

裴涿邂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只淡漠道:“许是还有什么别的暗伤,有劳张太医带孟小郎君去内室探查。”

他转而面对已经看完了那文章的吴怀珉:“吴学子可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