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察觉到粟桐半天没动弹,穆小枣斜过眼来看向她,“面还剩那么多,怎么不吃了?”
“不饿。”粟桐违心。
她以为穆小枣细致,肯定还会再问些什么,譬如“你的胃都先行抗议,要靠咀嚼片压酸了,怎么会不饿?”然而穆小枣只是“哦”了一声,回过头,继续吃她的晚饭。
粟桐本来没有胃疼的毛病,这一瞬间却像针刺。
“我刚刚拿饭的时候听人说起张国平,他跟任雪有牵连,还曾单独说过话,”粟桐强制自己将念头一转,放到了工作上,“既然任雪跟张国平联系过,郑光远会不会也接触过张国平?”
“就算接触过对郑光远也没什么影响,张国平只是个任务目标。”穆小枣道,“彼此之间牵连再深,郑光远也不会留情。”
粟桐撑着下巴,“我只是奇怪,张国平跟郑光远除了任务关系,还能有什么牵连?张国平在三院是一枚暗子,要不是杨征,他到现在都还潜伏着,这么一枚好用的暗子,说什么也不能落在郑光远的手上。”
郑光远与东光市的人并不齐心,他的目标还是拿钱回角南,甚至连“拿钱”都可以省略,只想平安回角南,为了这个目标,郑光远谁都可以出卖。
穆小枣沉吟,“任雪跟张国平接触是什么时候?”
“几个月前。”粟桐无法缩小范围,但几个月前木天蓼小区的凶杀案还没发生,也就是说任雪跟张国平联系,并不是为了混进医院灭口。
三院是整个章台区最好的医院,在这里安排眼线顺理成章,只是张国平这个暗子能用的机会非常少,最多也就是像之前一样,在灭口时搭把手,或者犯罪集团内部有人受伤,张国平这种水平的医生能紧急救治。
不过,张国平能被放弃,说明他有可替代性,将他藏得深,也是希望他在关键时候能起到一颗螺丝钉的作用,只是目前效果很一般。
“几个月前任雪就跟张国平有来往,为了什么?”穆小枣的神色也有些严肃,“按理说除非有用得着张国平的地方,否则不应该让他跟角南这帮外来人接触。”
“你估计还要在医院呆满一个星期,这件事就交给你来挖掘,”粟桐将推到一旁的面又拢了回来,面条泡烂已经不想吃,汤还是热乎的,能喝几口,“我先解决郭宏被杀案,至于二中的事,等你出院后再一起查。”
市二中已经有不少学生牵扯进赌博的行当里,只是所有人三缄其口,难以突破,郭宏的死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查他的死因,也就相当于在查赌博案。
粟桐说完这句话后穆小枣应都没有应,房间里连安静都是冷飕飕的,粟桐等穆小枣吃完,将所有的垃圾收拢好,又出去扔了一趟,全程像是两个陌生人合租一居室,回避着该有的交流。
等粟桐回来时,大灯已经关了,只在茶几上留了一盏小台灯,小台灯是莲花造型,毛玻璃制,光芒柔和悠远,看起来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但现实与想象中有差距,整个沙发区都笼罩在小台灯的冷光之下。
穆小枣仰面躺在床上,只是黑暗中一道影子,粟桐也不敢凑上去问她是醒是睡,现在的天色还不算晚,粟桐照着手机看一眼,不过九点半,多年工作使粟桐的入睡习惯极差,有时凌晨才能回家,有时却从下午开始睡,晚上睁眼。
习惯差导致粟桐适应不了人类的生物钟,让她九点半躺下等着入眠,她脑子里仿佛扯着一根筋在跳大绳,拉大绳的是两个小小穆小枣,跳大绳的是她自己。
才半分钟,粟桐就累得气喘吁吁。
茶几上的灯没有关,穆小枣就知道粟桐还清醒着,沙发不同于床,虽然也能用来睡觉,但稍微动一下就难免会发出声音,粟桐严格限制自己的翻身次数,黑暗中听来还是显得辗转反侧。
粟桐是个看起来很好懂的人,她在亲友面前不会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可是一旦她开始隐藏,就没人能看得清,穆小枣知道粟桐对自己的态度有所变化,却想不通是为了什么,刚收到礼物时,粟桐还信誓旦旦要报答,只不过出去洗了个澡
是衣服不合身,闹脾气了?
印象中粟桐不是个这么小气的人,就算衣服不合身,最多也就是拎过来说一声换号,何况新衣服已经穿上,还穿得挺好。
除此之外穆小枣想不出任何原因,她将思维挪到工作上,自己最近就没怎么参与工作,市局也批了一个月的养伤假,穆小枣什么时候到岗什么时候销假,这还是粟桐出面帮忙争取,原本何铸邦是想半个月半个月的续。
毕竟粟桐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周扒皮,她逮着人就往狠里用是跟何铸邦学的,没这么多年的依葫芦画瓢,粟桐说不定还有点菩萨心肠生气也不是因为工作。
穆小枣想:“那就是我昨晚不该带伤偷跑出医院,但我出医院也是为了救她,这个账我还没跟她清算呢,她凭什么先跟我置气?”
大概认定是这个原因,穆小枣也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背冲着粟桐,这么远的距离,灯光有限,穆小枣看不见粟桐的动作,粟桐自然也看不见穆小枣的面向,就这么各怀心思过了太平的一晚。
睡得早导致醒的早,粟桐以为自己睁眼已经不晚,而穆小枣已经坐着在翻书,窗帘掀起一个角,熹微光芒顺着边缘渗进来,在穆小枣睫毛上镀着一层稀薄沙金色。
第63章
粟桐看了眼时间, 才六点多不到七点,手机里没有狂轰乱炸的消息和电话,也没有老式收音机播报些搅人清净的新闻。
粟桐觉得自己好像大半辈子都没享受过这样的生活, 一时有些恍惚, 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例行公事般的“鬼压床”没有犯,只是医院的沙发狭小, 用来睡觉有些勉强,粟桐胳膊被压得发麻,半边脸上也全是褶痕。
小台灯的旁边放着一杯水, 温热, 粟桐醒来时动静不小,先蹬被子然后将整个人抻直, 穆小枣却硬是连余光都不分给她,粟桐折腾够了,整个人从刚醒的疲倦中恢复,水已经从温热状态转凉。
“林荫九点上班, 我没有安排她来接你, ”穆小枣翻着书页凉凉道,“你从三院出发,坐公交和地铁到市局需要近一个半小时, 工作日早上的车不好打, 等车加路上的花费,估计也要四五十分钟。”
粟桐已经习惯提前到市局, 早上十几二十分钟常事,如果有人催, 凌晨也会爬起来,穆小枣话音刚落, 粟桐就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已经七点多,打车还有堵路上的风险,说四五十分钟,其实远远不止,得将一小时当成基本点。
粟桐如果想早点到,现在出门刚刚好,但凡耽误个一时半会儿,都得卡点,而她不过刚醒,脸没洗,牙没刷,就连头发都毛糙糙,卷的卷结的结,也没办法,这小枕头在沙发上乱跑,枕没枕上多长时间,倒是在疯狂蹭头发。
在家的时候,前天晚上刚给过冷脸,第二天穆小枣也记得给粟桐做三明治,在医院,穆小枣还要养伤,粟桐没想过一睁眼会有早饭吃,甚至刚刚还觉得时间尚早,点一顿两人餐自己下去拿,吃好点,给小枣补补。
转眼希望就破灭,粟桐在意的是穆小枣问都不问一声,自己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早饭要是也省略,这胃病必然加重。
一夜好梦的心情瞬间低落到谷底,粟桐闷声道,“我去洗漱了,洗漱完直接回市局,你照顾好自己。”
她说完,拎着纸袋子消失在门口,就像刚刚拖延症发作的另有他人。
刚来市局前两天,穆小枣就听人介绍过粟桐,说这位队长心狠决绝,对自己相当苛刻,曾经为了一桩案子三天没吃上一口热饭,那会儿穆小枣就隐隐觉得粟桐肠胃必然不好,正常人根本经不住这样地折腾。
但说实话,直到今天,穆小枣才算见识到这份“心狠决绝,对自己苛刻”的边角,明明可以说两句软话,穆小枣已经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预备了出行工具,床头柜的抽屉里也有面包和炼乳,粟桐却扭头就走,这一早上都没有多余的交流。
穆小枣咬牙,她伪装出来的凉薄被搅和得稀碎,粟桐走后她才盯着关上的门切齿,“饿死你算了。”
心里有股酸水在泛,穆小枣气也不像气,就是有些不舒服,书原本就看不进去,这会儿更是拆开了满眼飘笔画,穆小枣往床上一躺,扯着被子盖过头顶,眼不见心不烦。
工作日的早上果然很堵,从三院到市局又要经过东光市最繁华的一块地,粟桐紧赶慢赶也就提前了五分钟,张娅和徐华因为她多年压迫,粟桐到时两个人已经在工位上吃早饭或者发呆了。
闻见豆腐脑的香气,粟桐的胃被狠狠刺激了一下,得亏没有低血糖的毛病,否则她刚从医院出来,又得送回医院去。
“队长,”张娅这顿早饭丰盛,除了豆腐脑还有包子跟油条,她拎着个小袋子冲粟桐招了招手,“给你带了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