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仍然盯着穆小枣。
十五岁的时候,任雪已经是个美人,也因为外形出众,能卖出好价钱,她才有挑选买家的权力,而能买她的人除了是人渣,还得有雄厚的财力,买任雪是绰绰有余,只看他们愿不愿意出价钱。
不过那种肮脏的地下卖场装饰得再富丽堂皇,都掩盖不了腐臭味,所有的孩子分为三个年龄段,六岁以前,六岁到十二岁,十二岁以上,但最大的不超过十六,过了十六还卖不出去,或者被多次倒手的,只能沦为娼妓或储存器官的活体。
六岁以前的孩子买回去还有极低的概率是被收养,六岁往后就只有一种选择……谁也不会把这件暗事宣之于口,就好像只要不提,人类世界就没有这道恶心的疮疤。
任雪再聪明,表演出来的情感终究会露馅儿,她就属于被多次倒手买卖的那种,最终熬过了十六岁,挺到今日。
三十开外的任雪褪去稚嫩,有了种成熟韵味,只是眼神当中的疯狂更甚,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冷嘲热讽,“我眼前不就有这么一位……当年要不是你在组织卧底,成功打掉了老饕,使组织重创,还有郑光远跟我什么事。”
“我要是有机会,你跟郑光远机场一落地就直通监狱,还有时间在东光市到处杀人?”穆小枣唉声叹气,“你把我想得太善良了。”
任雪:“……”
多年前穆小枣说话就挺噎人的,这么久不见似乎是得到了某种锻炼,气人的技艺越发精湛。
“你再想想还有谁可能性比较大,”穆小枣又道,“这人坑你坑得不轻,你就算死也千万要想着拽他陪葬。”
任雪抿唇轻笑,“你听听这话,像是一个警察能说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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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噎人的锻炼对象粟桐
第41章
任雪的话引起穆小枣短暂出神。
没进市局, 或者说还没遇到粟桐的时候,她即便偶尔在暗中踩线也很知道分寸,能拿到台面上来的部分完美如教科书, 警察堆里最严谨认真的类型, 所以何铸邦才一眼看中她,死乞白赖地往市局要。
遇到粟桐后, 仿佛激发了某种好胜心,少了很多虚伪,多了无数直白, 条例既然没有规定不能嘲讽罪犯, 穆小枣便是一路的理不直气也壮,任雪已经算熟人, 也差点被她刮下两层皮。
“我伤要是好了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任雪又问,“细节一点,别说什么送去枪毙之类的。”
任雪被绑着,姿势应该不太舒服, 可到底躺在床上, 穆小枣站了一会儿觉得亏,于是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也不一定,东光市从十年前执行死刑的罪犯就直线下降, 大多都是注射死刑, 你想被枪毙还得看运气。”
“说正经的,别糊弄我。”任雪像是唠家常。
“以我的了解, 你的反社会人格让你精致利己,但其实不怕死, ”穆小枣问,“怎么忽然问我这个问题?”
“穆纤云, 在暗中威胁我们的人势力庞大,落在他的手里,我跟郑光远只会生不如死。郑光远脑子不好,以为向你求助能混个渔翁得利,而我知道这件事一旦暴露,郑光远连个全尸都剩不下,极刑数百,他在生前得尝试一半。”
任雪的语气波澜不惊,“我也不算聪明,只是想给自己选个死法。”
当年任雪还关在笼子里作为商品供人挑选时,她都没有想过要放弃,而今的任雪心机更深也更加沉稳,手上有钱有人,背后还有一个组织,她却莫名其妙生出了丧气的想法,不求生,只求死得痛快点。
穆小枣忽然明白了任雪为何要问程序,她是怕从起诉到判决再到执行死刑的时间太长,对方随时可以钻空档下手。
“你在警方的监视下,就算他们想下手也得争分夺秒,你一样能死得痛快,有什么好怕的。”穆小枣语气端庄冰冷,可惜一点人话都不说。
任雪狡猾,穆小枣对她的信任挑挑拣拣只有千分之一,她在医院这么能折腾,又是断腿又是割腕,还会怕私刑?另外自杀也是一种避免痛苦的手段,可别说是任雪良心发现,只想接受人民审判,然后光明正大地去死。
穆小枣越发觉得不对劲,她怀疑任雪对这件事知道得更多,甚至超过了郑光远,郑光远纯粹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而任雪要更高级一点。
穆小枣地问询戛然而止,她想知道得很多,可现在要是继续追问,任雪肯定不会再说,甚至于想方设法带偏思路。
正好下去买东西的警员也回来了,他提着两塑料袋的东西,看见穆小枣就道,“楼下护士到处在找一个这么高……”他在穆小枣的头顶比划了两下,“吊着左手,病号服穿着有点大,头发到肩下一点,烫过卷儿的病人。”
民警形容得很仔细,“那护士已经找了半个小时,急得不行,说换药时间,病人在眼皮子底下丢了。”
这护士明显是在找穆小枣,医院病患不少,跟穆小枣重合度这么高的别无二家,而穆小枣向来守时,粟桐睡觉想赖一秒都不行,却硬生生忘了换药这回事。
就在穆小枣急匆匆离开病房的瞬间,任雪忽然大笑起来,她被捆得严实,大笑令她整个人在束缚带下乱拱,像个不安分的虾子,“穆纤云,你为了我连换药的时间都忘了吗?”
穆小枣的脚步一停,她撩了下额发,回头看向任雪:“是为了案子,不是为了你。”
身后的笑声还在持续,民警捂着耳朵,规定让他不能去堵任雪的嘴,没有定罪之前,任雪都还是个普通公民,堵嘴是虐待行为,角落摄像头明晃晃的,万一作为证据呈堂,民警吃不了兜着走。
穆小枣的心在胸口狂跳,几乎能听见泄露出来的声响,当初她跟粟桐说起任雪,却只说了年少初逢的一小段,后面还有相识、相交和相厌,都被穆小枣瞒着,密不透风。
任雪的笑声还在耳边难以消散,过往仿佛倾泻而来,将穆小枣的噩梦勾起,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终结,呼吸又在加速,穆小枣扶着墙走到无人处,心里想着:“粟桐总说我铁石心肠,原来铁石也会裂一块……”
“粟桐”两个字仿佛有什么镇静的效果,穆小枣的眼前已经陷入一片漆黑,却在这时电话响了,她的手有些颤抖,好几次差点握不住手机,幸亏她曾受过最严苛的训练,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还是摸到了接听键。
“副队,小枣儿,”粟桐的语气飘忽而热闹,“你快点恢复归队吧,我需要你的拯救。”
穆小枣那边没有回应,粟桐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刚刚还在抱怨的话音猝然收紧,冷肃而坚决,“穆小枣,你是不是过呼吸又犯了?”
粟桐少有这么吓人的时候,声音低沉,像是要从电话那头杀过来,穆小枣还是不能说话,她的四肢已经开始麻木,而粟桐短暂地气愤之后重新开口:“小枣儿,你撑着,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人去救你,你还在病房吗?”
不等穆小枣回答,粟桐又道,“不管了,我先通知医院的民警行动起来,你放心,我不会让太多人见到你的狼狈……张娅,张娅,把你手机借我用用。”
自张国平的事后,粟桐将医院民警的电话都做了保存。
穆小枣在医院养伤,轻易不会犯过呼吸,除非她经历了什么事或见过了什么人,粟桐瞬间就联想到了任雪身上,她用张娅的电话拨通那一层民警的同时,自己的手机也没有挂,仍然在跟穆小枣通话。
“小枣,你还能保持清醒吗?”粟桐问,“如果能,你敲一敲地面或墙壁。”
说着,粟桐那边完全安静了下来,她带着手机走出办公室,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呆着,粟桐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错过穆小枣那边叩击的声音。
良久,三声由轻到重的动静响起,粟桐才缓缓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