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能够穿透的窗帘对于月光而言就有些厚重了,尽管天气晴朗月色皓洁,也只是让窗帘看起来稍微亮堂些,而这种亮堂并不能投射进房间,因此骤然睁开眼,四周黑黢黢的完全不能视物,等过了一会儿粟桐回过神,才勉强能看清近距离的一些东西,譬如穆小枣的睡颜。
穆小枣的长相素雅,却并不寡淡,否则当日在木天蓼小区也不会一下子就撞入粟桐眼中,夏日里一切的热闹都只能给小枣儿做个底衬,她就像一棵松柏,在满目繁花中与众不同。
“呼吸真轻啊。”粟桐小声道,她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小枣儿的,“能遇见你真好。”
“有什么好的,”穆小枣在粟桐怀中醒了过来,她掐一掐粟桐的腰,“没有我的话,你此刻应该在东光市市局,有保温瓶里装着的甜腻咖啡,有张娅徐华整理好资料交到你手里,还有何叔偶尔喊你回家吃饭,工作量虽大,却也有秦织萝帮忙,更不必担心某一天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小枣儿,小枣儿,”粟桐笑着想打断穆小枣,然而她的小枣儿从来说话不留情,一旦想戳谁的心字字句句精准还不留缝隙。如此近的距离粟桐只能亲了亲穆小枣的鼻尖,用一时错愕让穆小枣的话音停了下来,“小枣儿,你不要自责,也不必觉得东光市便比外角南来得好。我现在在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也该由我来承担后果和责任,就像爱上你这件事,我也曾瞻前顾后,但小枣儿,我现在已经过了瞻前顾后的阶段……我做过权衡,我义无反顾。”
穆小枣的手环抱着粟桐的腰,她的鼻尖被亲得有些痒,忍不住抬起眼睛来紧紧盯着粟桐。
粟桐又笑了笑,“小枣儿啊,我发现我们两个连睡觉的时候都想将对方抱在怀里,呈一副保护欲过剩的状态……这是个坏习惯,容易将彼此的半边身子压麻。”
穆小枣当然知道粟桐说这句话的深意,可她还是问了一声,“你手臂压麻了?”过了一会儿,穆小枣又道,“我总是想保护身边的人,有什么计划需要冒险时便习惯性孤立自己也孤立别人,弄个不好就是□□。当年做心理测试这一项差点不及格,所以我当不了突击队的队长,会把自己害死。”
“别说是当年了,良妲村的时候我就发现,小枣儿嘴里说着信任我,面对大事仍然会把我排除在外,自己去面对,”粟桐很是不满,“我都把小枣儿规划到自己的未来里去了,结果小枣儿连‘自杀’的时候都不告诉我一声。错过了跟你告别的机会,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还以为我死了你会殉情呢,”穆小枣的眼睛在黑暗中也是亮晶晶的,不知从何处聚来的光,“结果只是想跟我告别啊?”
“总是要告别的,”粟桐想了想,“我爸爸妈妈都是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有正式的告别,就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想把那声‘再见’补上去,我不希望与小枣儿之间也留有遗憾。还有殉情的事我也想过了,从良妲村的时候开始想,想到现在虽不算久,却也有了一个结果……”
第300章
黑暗中说话, 所有的感官都得到了放大,穆小枣能清晰听到粟桐的呼吸和心跳声,这两者没有偷懒的意思, 活得很健康。
粟桐的声音在她耳边继续, 安静缥缈,像是一团棉花, “何叔王婶虽然有何思齐,但我要是真的死了,他们依然会难过, 而我也糟蹋了这份养育之恩。还有我的阿姨和外婆, 她们很多年前已经失去过一次,我不忍心让她们再失去一次。人生在世, 除了爱情,还有诸多牵累,所以我不能殉情。”
粟桐的回答倒是在穆小枣的意料当中,她也有相同的顾虑, 一旦涉及到生死, 很多从前没有想过的问题都会浮现出来。
“可是小枣儿,我虽不能殉情,却能殉职, 我若追随你们的脚步, 为这世间的公理正义而死,爱我的人会因此伤心, 但他们知道我的荣光所在,比起伤心, 会更为我自豪。”
说着,粟桐又亲了亲穆小枣的鼻子, “同理……要是我死在小枣儿前面,你也不必太伤心。”
穆小枣在静静地听,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叹息,只是将粟桐抱得更紧,紧到胸口贴着胸口,仿佛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映照在窗帘上的除了月色还有灯光,明天就是雷帝的生日宴,这场生日宴并不仓促,只是因为上船的人实在太多,在舱房全部住满的情况下要彼此协商,各方首领不可能全部仰仗雷帝的安保人员,但他们带上船的保镖也不宜多,每张请帖控制在三个人以内,三个人可以住一间舱房,如何睡雷帝不管。
剩余的人可以回去,也可以在运河上雇条渔船或在车里呆一天,雷帝同样不管。
粟桐和穆小枣已经换好了衣服,外角南太阳毒辣,这就导致昼夜温差可以达到十几度,夜晚出行最好是穿长袖,再怕冷一点的披个外套都不为过。
离开卧室之前,穆小枣还帮粟桐检查了一番左手,过敏反应已经消退了很多,手指能够活动但无法承担精密操作,右臂上的老疤也脱落了不少,尚未脱落的也几乎没有影响……
粟桐这伤已经是大半年以前的事,按道理来说血痂早该脱落了,只是因为这伤特殊,是受刑而来,校长在伤口处涂抹过腐蚀性药物,光是清创就经过了两轮,加上当时粟桐伤重濒死,身体恢复异常缓慢,她苏醒后还有一次伤口感染,才导致有些地方至今尚未脱痂。
“还疼吗?”穆小枣问。
“不使劲按已经不疼了,就算这一块没有受伤,只是寻常皮肤,手劲太大也会青紫,这么想想,其实这伤已经好了。”粟桐碰了碰自己手臂上的老疤,嫌弃道,“就是太丑。”
“是勋章。”穆小枣亲了亲粟桐的指尖,“万事小心。”
晚上九点半,粟桐与穆小枣从舱房中推门而出,整条船比想像中还要热闹,甲板上可谓灯火辉煌,就在这一片灯火辉煌中,偶尔会看到几个眼熟的身影,有卢娜有辰月,也有外角南的警察以及玻璃厂的工人。
后两者不是靠脸识别出来的,不管是警察还是工人都有一套容易分辨的制服。
外角南的警察出现在这里还好理解,毕竟他们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是要保护雷帝的安全。这种保护应该在雷帝的预料之外,否则卢娜跟辰月不会这个点了还在甲板上跟警察交涉,像是在临时划分保护区域。
而玻璃厂的工人出现在这里着实怪异,玻璃厂是卫立言的产业,距离雷帝再近,也不好大张旗鼓登上雷帝的船。还有,据之前种种迹象观察,玻璃厂远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们若是外角南的反抗者,并且受到雷帝的帮助,这时候更不该出现在这里,除非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不再隐瞒身份。
粟桐跟穆小枣的出现并没有引发太多的关注,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关键人物们都太忙而甲板上人来人往,一时之间很难留意到专挑无光处行走的两道影子。
“既然有两方人马目的不明,那就先想办法搞清他们的目的。”粟桐隐身在黑暗中道,“在数量上,这两方人马占主导地位,一旦船只出海孤立无援,这两方人马代表的立场甚至可以左右整艘船的动向。”
穆小枣点了点头,“我去找玻璃厂的人,你先回房间叫上庄语,以你们两个的身份跟警察対话会比较方便……庄语能听懂外角南语,也能做简单交流,让她给你当翻译。”
粟桐苦笑,“还是得多学一门语言,不然离开了你离开了仃,竟然有点寸步难行。”
她们两个睡醒之后就发现仃离开了舱房,小姑娘在这条船上还有个去处,就是尹茶茶身边,她很有可能是回去后被那边给留了下来。仃虽然算不上是茶茶的左膀右臂,也是她一手拉扯,现在回去是理所当然,粟桐相信小姑娘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所以也不反対她在这个时候回到尹茶茶的身边。
直到明天生日宴结束前,粟桐这里都会兵荒马乱,没有时间照管仃,不管仃的适应能力有多强,她都是第一次面対现在这种情况,并无自保的能力,在尹茶茶的庇护之下可以减少部分危险。
等粟桐重新回到舱房时,庄语也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她刚在卫生间洗了把脸,鼻子上还挂着水珠,粟桐的忽然出现把庄语吓了一跳,捞了一把水差点泼在粟桐脸上。
之所以说这个“差点”,并非因为庄语收手及时,水尚未撒出去,而是因为粟桐闪得好,水只是擦身而过。
“你倒是躲得快。”庄语擦了把脸,“刚从外面回来?穆小枣呢?”
“论起受惊后的反应,你比小枣儿还是差远了,这都躲不掉,以我爱作死的精神,现在早就半条命都没了。”粟桐倚在门框上,“我跟小枣儿认为船上有两拨人马目的成谜,想分开进行调查。”
庄语“嗯?”了一声,她的目光绕过粟桐,四下打量了一圈,“你不怕这话被人听见?”
“雷帝已经知道我们发现了监听器,她不会再动这样的手脚,”粟桐补上一句,“相同的手段用两次是在小瞧雷帝,当然我跟小枣儿也対房间进行了搜查,确实没有发现异常。”
虽然対庄语而言,已死的粟桐更像个符号,没有缺点,履历完美的让人尊崇,而活着的粟桐未免太有人气,缺点不少,优点也有,过于平分秋色,以至于庄语幻想破灭,“因爱生恨”,但活着的粟桐也是粟桐,加上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庄语充分相信她的判断。
“那就走吧。”庄语回房间,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军刀装入口袋中。
从口袋向外掏这些东西当然不方便,很有可能被别人识破从而先下手为强,但是除了口袋又没别处可以装可以隐藏,这是不得已要冒得险。
粟桐静静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并没有阻止,有时候安全感确实需要依靠,庄语带着军刀不一定是要用,只要贴身放着就足够了。
“现在船上的两拨人马分别是之前接触过的玻璃厂工作人员,他们很有可能代表着外角南的反抗势力,另一方是警察……小枣儿现在的身份不适合接触官方人员,所以要由我们两个出面。”粟桐将基础情况告知庄语,“你在进入外角南之前应该跟官方有所联系,他们怎么说?”
庄语摇了摇头,“外角南与其它地方相互割裂,彼此没有沟通,包括司法系统,所以卧底们踏足这里都是冒着九死一生有来无回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