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的大门紧闭着,即便隔着门也能听见里面沸腾的人声,多是医生和护士在说话,偶尔会有一两声叫疼的,这些人都经过相当严苛的训练,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无关紧要的谈论声仍然很少,仃先是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回头转告粟桐,“骂卫立言是王八蛋的都没几个。”
粟桐虽然感动于仃积极主动的跑腿行为,却也看得出她就是刻意将自己作为挡箭牌,不跟她姐姐有任何互动。
听了两分钟的墙脚,在粟桐的示意下仃先敲了敲门,里面果然也有看门人,低沉地问了一声,“谁啊?”
此人也是穆小枣从尹茶茶手中抽调,声音低沉却是个女子,还有点沙哑感,为仃开门时她正在抽烟,似乎是觉得仃太年轻,当着她的面传播这种伤肺的行为不太好,才烧到一半的烟被她随手扔在地上踩灭了。
“你怎么来了?”女人皱眉,她抬头像是在寻找什么,看到粟桐后又将目光一歪,直至找到伶的身影,“怎么,还跟你姐姐闹别扭呢?”
仃没有吱声,所有涉及姐妹感情的问题都被她自动屏蔽,仃指了指门后的女人对粟桐道,“她叫梨花,是最早跟随主人的元老之一,貌似跟穆纤云也是熟人。”
梨花冲粟桐有礼貌地笑了笑。
粟桐没有见过她……梨花是个三十开外的漂亮女人,身形修长至少也有一米七,让粟桐不经意间想起了庄语,若论身高,自然还是庄语更甚一筹,但庄语在梨花面前就是个干瘪小姑娘,肉全长在不该长的地方。
遗憾的是梨花的美略有缺陷,她右边面颊的中下方有道伤痕,很深,谈不上狰狞,不过变色的皮肤以及增生性疤痕明显,总是有些美中不足。
粟桐的目光掠过疤痕……伤在梨花脸上,看疤痕的形态,恐怕还是最青春靓丽的时候造成,她表现得再不介意内心也难免敏感,梨花下意识摸了摸触感不同的伤疤,只听粟桐道,“真像一枚梨花。”
“谢谢。”梨花笑,“我把我的名字刻在脸上了。“
初见面的印象还不错,梨花邀请道,“进来吧。”
卫生所里人多,却井然有序,否则单凭梨花一个人也看不住大门。
大部分受伤且活下来的人属于卫立言的队伍,他们被限制在一个不大的范围内,所有武装全部卸除,重伤的还好,本就失去了战斗力,除此之外就连轻伤都用塑料扎带束缚手脚。
偷袭过于卑鄙无耻,连受伤的过程都不曾有,直接就是死亡,救都无从救起,法老事先得到过穆小枣的预警,加上他对卫立言的了解因此伤亡最小,卢娜的人马相对惨一点,有一半以上的损耗。
论预警,穆小枣也曾告诉过薛莹,自己推测卫立言会对良妲村的人来次清洗,按道理薛莹要是将这话带给卢娜,她的人也该有极高的警惕性,现在看来这种警惕性过于儿戏还远远不够,卢娜不会犯这种错误。
卫生所只有一个医生本事还可以,其它人勉勉强强能搭上手,不会有明显的抵触和怯懦情绪,这么多病人算是卫生所有史以来最忙的时候,外人看来的井然有序,其实是半吊子的医生和护士们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这些人受的大多是外伤,还是相当严重的外伤,断胳膊断腿的,动脉喷血、脏腑翻出……白净的床单瞬间就被血淹没,哪怕是医学生,在良妲村这种安稳的地方呆着,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有些不适都属正常,然而此刻她们根本顾不上恶心。
卫生所的条件非常有限,平素看个头疼脑热或是骨折骨裂还行,生死线上抢人就太过为难,甚至整个卫生所只有一间抢救室,根本来不及运转。
粟桐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人类的适应性和成长上限,好像是能催熟的,一旦置身于“不得不为”的环境中,忽然一下枯树回春蓬□□来,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她站在近门的角落里看了一会儿,将人头点数清楚后粟桐又掏出手机,对眼前场景做了一次全面记录。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卫立言已经处在下风,冲突爆发后,雷帝与法老的人联手反抗加上伶这一方五个煞神,各个动手毫不留情,能杀皆杀,一时之间没能弄死的多是重伤昏迷,哪怕轻伤也直接卸除了战斗力,活蹦乱跳的没几个,但不似另外两方那么极端,要么死要么活,没几个受伤。
由于卫立言的做法太招恨,即便是现在,他的人也受到监管,只要行为上有丝毫异动,便被视为“图谋不轨”拉出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要不是怕惹到医生,很可能这顿拳打脚踢会往死里招呼。
粟桐做了简单分析,卫立言大势已去,现在这种情况根本翻不出任何风浪,可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卫立言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的暴戾是真的,但在暴戾之下还有周全的布局,他在城镇上以杀人为乐,整个圣殿里那么多具尸体积压腐烂,却没有走漏任何消息,像粟桐和闻皓这样的人都毫无防备地走入陷阱,甚至差一点逃不出来。
这样一个人肯定会预见失败,并为失败布置好退路。
粟桐忽然转身,仃小跑两步跟了上去,“怎么了?”
粟桐没有回答她,而是招呼道,“伶,梨花,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梨花的烟瘾很重,她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又点燃了一根,下风口,烟气吹不到仃这一边。她有种奇怪的执着感,深信给仃这个年纪的孩子抽二手烟不好,所以偷偷摸摸好像在做什么亏心事。
“啊?”闻声,梨花又将抽到一半的烟掐掉,“什么事?”
“去村口看一看情况,卫立言恐怕还有后手。”粟桐这话一出,负责翻译的仃都觉得心尖上一凉,这件事一环扣着一环,本以为至此卫立言大势已去,实在想不到他还能有后手。
“那你们呢?”伶不需要翻译,因此问得比梨花快上一步。
“我和仃去海边上看看,”粟桐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想跟仃一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仃打断,“我跟你去,不跟她。”
粟桐因此苦笑一声,而伶也低下了目光,她没说话,刚刚在祠堂里看起来颇有点杀气和威风的姑娘此时像块冰坨坨,经常闷声不吭,仃在后面轻轻一推,她就滑出老远,别说亲近,就连话都搭不上一句。
卫生所有雷帝与法老的人相互制约,还有凶巴巴恶狠狠的医生护士们维持秩序,梨花就算留在这里也是百无聊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有事做反而扼制住了烟瘾。她们跟粟桐兵分两路,各自赶往村头和村尾,一旦发现可疑行迹就向祠堂撤退,汇合后再商讨对策。
想了想,粟桐临走前将闻皓也捎带上,闻皓已生二心,他知道良妲村的问题解决后卫立言与Ken先生一定会将矛头对准自己,因此执行任务很敷衍。他没动手杀人,自然也不会有人针对他,倒让他站在俘虏当中,混了个全身而退。
第256章
从卫生所到海岸边的距离比到村口长两倍有余, 粟桐跟伶还征用了卫生所里的自行车,只是雨下了有一整天,没有铺设水泥的路面早就泥泞不堪, 自行车都不大好骑, 路窄积水多容易打滑,因此也花费了不短的时间。
天早就暗下, 阴沉沉没有阳光,加上良妲村里十户九空,连灯都没有开, 因而显得整个海面更加阴郁。这附近的灯塔在很远的海蚀崖上, 根本顾及不到良妲村这种死角,人就在这磅礴的夜色中面对海洋, 有那么一瞬间仃感觉自己就是微尘一粒,散落在碎石之中,风雨和海浪都能将自己存在的痕迹冲刷干净。
雨已经停了有一会儿,湿气太重, 身上总是有种黏糊糊的感觉, 仃陪着粟桐吹冷风,吹了好一会儿,风势越来越大, 仃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她眯着眼睛想尽量望透面前这一片黑暗,“要不还是回去吧, 都一刻钟了,这海面上什么都没有啊。”
“有船。”粟桐道。
仃很想回她一句“废话”, 这海面上不仅有船还有近十艘船,雷帝法老都有占股, 可是话尚未出口,仃就发现粟桐说得船恐怕不是那几艘已经靠岸的船……就在遥远的海岸线上,有星点灯光,灯光越来越近,直直冲良妲村而来,看这个速度怕是再有十几分钟就能进村。
随着距离变短,渐渐可以分辨船头,仃甚至能看到海面被劈成两半,白浪在船底翻滚,三艘船一前两后,容积吨与法老那几艘游轮差不多,每一艘载人都不超过三十。
粟桐不避风浪一直站着没动,等三艘游轮全都现出原貌,她才稍稍露出一点笑意,“卫立言还是漏算了一道。”
若今日没有小枣儿在场,法老与卢娜……至少法老的警惕性不会有这么高,卫立言与法老宿有积怨,命令中肯定加以针对,最后会导致法老的人手损折比卢娜更多,而卫立言自己也不会身陷险境进退两难,甚至没办法亲临前线。
卫立言没办法亲临前线,就连Ken都身受重伤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这些刚到良妲村的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甚至找不到接头人,短时间肯定手忙脚乱。
这也是粟桐将闻皓带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