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桐扯了一把小姑娘的袖子,将她扯回身边规矩坐下,“你以为是连续剧呢,那桌上坐着的几位你都惹不起,今天你看他们的笑话,明天他们就会要你的命。”
兜头一盆冷水浇在小女孩头上,仃震惊,“不会吧?”粟桐不必开口,仃也能知道答案。
在外角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也不知道今日看戏的这一仇什么时候会变成匕首,直直插进心脏。
烟灰缸上沾着血,在桌子边缘糊成一团,Ken却赔着笑脸,“刚刚是卫老板的无心之举,也是我这个副手的疏忽,不知道我这一下能不能让法老您消消气?”
法老微微点了点头,“Ken先生,您也一大把年纪了,看在您如此诚心的份上,这件事我暂时不会追究。”
谁也没想到会是Ken先生冲出来化解危机,所以最初的惊叹之后整个祠堂再度陷入沉寂,直到卫立言挥了挥手,示意旁边人将Ken带下去处理伤势。
“Ken有什么理由要帮法老驳卫立言的面子?”粟桐也有些不解,她微微蹙眉,“法老揪住了他的小辫子?就算如此,Ken也不该在这种情况下受威胁……卫立言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我觉得不一定是被揪住了小辫子那么简单,”小枣儿目送着Ken的背影,“Ken在这个时候一定要给法老一个退路,不仅仅是法老需要,卫立言也需要。”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非常复杂,彼此既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想就此撕破脸,今日的谈判桌还没下,总不至于直接将桌子掀翻……更何况,卫立言是真心想跟法老签订一份协议。
对于无耻之人,一份协议随时都能被撕毁,但白纸黑字得到公证的东西不仅能让人放松警惕,还是很好的筹码,筹码在手,卫立言、雷帝和法老甚至可以进行三方协定,要求各自做一些让步。
旁观者清,至少粟桐是明白了卫立言这些走一步看三步的棋局,她微微叹气,“这么说,卫立言不是个疯子了?”
“……Ken会为一个疯子大庭广众砸破脑袋,践踏尊严?”穆小枣的回答悠远辽阔,给仃一种难言的感觉,小姑娘凭着直觉想往粟桐身后躲。
关于穆小枣,仃虽与她没什么交集,但得益于尹茶茶的念叨,她知道的事不少。在尹茶茶的口中,穆小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像个完美的代号,以至于跟真正的活人产生了割裂感。
之前没有太多接触时,小姑娘还能坚持将名字与人分开看待,然而此刻穆小枣就坐在她身边,说着话,还偷摸摸将掰成两半的碎瓜子倒进粟桐手中,过于鲜活,以至于不大完美。
更令仃心惊的是穆小枣一旦开口说话,她身上那种温和宁静瞬间变成了喧嚣飓风,仃能清楚感觉到穆小枣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应该坐在最中间那张圆桌上……她与粟桐这种严守底线的人完全不是同类!
第250章
似乎是感觉到了仃的眼神, 穆小枣微微低头与她对视片刻,原本漂浮在皮肤表面的寒意直沁入骨,近三十度的气温中, 仃打了个冷战。
随着Ken的离席, 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得到缓和,卫立言与法老又重新坐了下来。法老手背的灼伤已经抹了药, 疼是肯定的,因此他微微蜷缩着手指,将受伤部位藏在了袖中。
粟桐打了个哈欠, “小枣儿, 你说这场会议还要持续多久?”
“少说也要一整天,”穆小枣判断, “但也有可能双方中途便因为谈不拢而崩盘。”
但中途就崩盘的可能性不太大,不管卫立言亦或法老,都是相当有头脑的人,也能沉住气, 不到最后一步, 基本上不会掀桌子,再说,就算他们两个想掀, 也要顾及雷帝的面子,
除了中间这段插曲,整个会议的过程可以用“极端无聊”四个字来高度概括, 不仅仅是粟桐这样只能旁听不能参与的闲杂人等,就是她前头那些有切身利益的, 也就亢奋了三四个小时,等劲头消下来, 一个个也喝茶的喝茶,打瞌睡的打瞌睡。
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不重要,讨论的内容也不能经过一层层筛选,传到圆桌前。他们的地位是比粟桐、琳达之流高上那么一点,但这次会议邀请他们也只是面子工程,可笑几个小时前这些人还当自己非常重要,甚至于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就为了谋夺一星半点的利益。
由于周围的人也开始摆烂,导致粟桐这样的边缘人物能听到的消息更少,甚至不清楚前面进行到了哪一步,那三方巨头的表情完全不可信,特别是卫立言,他全程含笑,就连刚刚摘取烟头烫法老手背时,他都笑得一脸真诚。
天眼看着开始转黑,中途甚至没有安排吃饭,大家将就着在帐篷里啃了半张饼聊以充饥,雨还在下,谁也没有想到一场夏天的雷雨竟然能淅淅沥沥时小时大的持续一整天……
就连琳达妈妈都说难得,近海的地方总是显得风大,乌云一会儿就会被吹散吹远,而今天连风都消停许多,撑开的帐篷几乎不动,她原本还担心风太大,就算撑着帐篷,雨水一样会吹进来,把人淋得透湿。
等天完全暗下来,祠堂四边接上的灯泡全都亮起,前面的争论才像是有了结果,而这场会议虽然简陋,一切该有的全都有,甚至还配备了记录员,不说一字不差,至少没有太多出入。而顺着记录内容,从中又整理出一二三条来,很快就形成了协议,卫立言让人取来三支笔,意味着外角南最大的三方势力在读完协议后要是没有意见,就达成了他们瓜分良妲村的目的。
就在这时,粟桐忽然觉得有些忐忑,她没来由问了一句,“Ken的伤不算严重吧?”
“不严重,”就连仃这样的小姑娘都看得出来,“他是用烟灰缸尖角磕的,额头划了条口子,依我看还没有两厘米,不上药都没事,冲他年纪大,可能要休息一会儿。”
“Ken为了这一次会议能够成功召开,也算费尽心血,如此严肃重要的场合,他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伤接近十个小时不露面,”粟桐又问,“就连会议接近尾声他都不来见证结果。”
仃因此赶紧回头,她目光死死盯着紧闭的祠堂门,“确实不正常。”
太不正常了,倒像是Ken先生借故离开了这里,为的就是抽身进行更重要的事,但眼下还有什么比瓜分良妲村更重要?
“小枣儿,你知道吗?”粟桐看了穆小枣一眼,方才还紧绷的脸色忽然舒展,她笑了笑,“你这个表情……早有安排?”
穆小枣的表情其实跟以往没有太大区别,过多的卧底经验让她习惯性用面具来掩藏真心,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永远是淡淡的,就像水墨画中被晕染开的一层灰色,有时候觉得刚刚好,有时候觉得还不足够。
仃怀着好奇又畏惧的心思观察着穆小枣,她实在看不出现在这个穆小枣跟刚刚那个有何区别,更别说因为表情就能发现“早有安排”了……安排了什么?
“说起来,你向尹茶茶借的人到现在还没露面,”粟桐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她的表情倒是非常丰富,不只嘴角,就连眼睛里都有一层笑意,“想必被你用在了好地方。”
很明显粟桐这几句话正戳在穆小枣心眼上,死寂潭水被沉底的石块扬起灰尘,仃有那么一瞬间在穆小枣眼睛中捕捉到了无奈与欢喜无奈于粟桐的知心也欢喜于粟桐的知心。
仃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如此复杂矛盾。
会议进行到签字这一步,按道理说在良妲村的问题上已经达成统一,剩下的不过是走个流程,但这流程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又卡住了。由于缺少打印机,协议是手写的三份,字数不多,没有耗费多长时间,此刻法老就在细看其中一份。
这份协议无非是规定良妲村所属,港口规模,开工、竣工时间,以及船只停靠所要缴纳的费用,卫立言张口就要抽三成,并且拥有港口百分之百的控制权,法老当然不同意……
在Ken拿烟灰缸砸头之前,双方仍在这个问题上拉扯,互不退让,当Ken退席之后,卫立言却忽然松口,愿意出让百分之三十的控制权,交由法老与雷帝,随后在法老的追加下,这个数字又扩大到了百分之四十,也就是六四分,而这四成中他占三成,雷帝只占一成。
这种决定明显是在欺负雷帝未到场,而卢娜相较他们两个人,不管她代表着谁,地位仍是不够,可奇怪的是卢娜竟然没有丝毫不满,她欣然接受了只有一成的控制权。
只要手中捏着港口的控制权,那过往商船的利润抽成是多少就无所谓了,反正能为自己人大开方便之门。至于其它部分无非是修建港口法老与雷帝出不出,出多少……都不是什么大问题,良妲村是小型村庄,修成贸易港口需要的钱不算特别多,也肯定比不上之后带来的利润,因此出资方面不会扣扣索索。
本以为谈妥的事,法老又忽然犹豫起来,他手捏着纸张就是不往上签字,就好像这手写的东西连标点符号都有陷阱,他需要反复多次的斟酌。
卫立言在这样无意义的消磨中逐渐有些烦躁,他之前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烦躁情绪一旦生成,主客地位瞬间倒置,法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眼神却从上方穿过镜架落在卫立言脸上,“卫老板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卫立言倒也不避讳,“我们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动都没有动过,眼看着快结束了,你却一直拿不定主意……有点不耐烦也属正常吧。”
法老表示赞同,“也对。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将这张纸带回去研究研究,明天一大早再给回复如何?”他的目光还没有从镜框上方收回来,法老是个很厉害的人,即便是这种不拿正眼瞧人的行为也能被他在礼貌和藐视之间找到平衡点,他自己痛快了,别人还抓不到把柄。
不等卫立言回答,法老又转向卢娜道,“小月亮也需要跟雷帝商量之后才能拿主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