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枣“哦?”了一声,跟吴开昼握上了手,“吴老师的确年少有为。”
吴开昼总觉得话头哪里不对,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破绽,他有些不好意思,转头问粟桐,“何老师,我们可以交换个联系方式吗?”
粟桐心里想着“那感情好”,脸上却有些为难,“我跟吴老师还不熟悉,现在就交换联系方式有些草率吧?”
“那……”吴开昼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关系,反正我们都在市二中,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等熟悉了再说也不迟。”
话音落下,吴开昼又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借了笔跟纸,在上面写下号码塞到了粟桐手里,“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吴开昼说完就跑,根本不给粟桐拒绝的机会,穆小枣正在拆桌子上的外卖,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如玉雕蝴蝶,柔软又灵巧,就是力道大了点,并非解扣,而是直接把塑料袋撕出了大洞。
“何老师人缘真好,”穆小枣面不改色,她轻声道,“无论在哪里都能招惹一两个‘朋友’。”
粟桐将电话号码对折扔到了桌面上,“那穆老师不希望我跟他联系喽?”话音藏在拉扯塑料袋的动静之下,就连穆小枣也只堪堪听清。
穆小枣的坏心眼总是很多,时不时就将钓鱼的杆子松一松,以戏弄粟桐为乐,但粟桐并非池塘里的鱼,而是喜欢咬钩的龙,偶尔也要拽着杆子往水里游,让岸上的人也沾一身水。
粟桐又道,“郭宏曾经是吴开昼的学生,要想知道郭宏在学校里的情况,找他应该是最快的,但要是我的穆老师不同意,那还是别找这个麻烦了。”
又是一阵撕塑料袋的声音,穆小枣在桌底下狠狠踩了踩粟桐的脚。
时间浪费得差不多,导致这顿午饭吃的非常潦草,午休结束后先是一阵短促的铃声,随后广播里开始播放一首歌,正是郭宏当初留下的谜面《飞翔》。
熊慰的提前离开留下了一大堆的烂摊子,粟桐跟穆小枣负责维持自习课的秩序,高一的学生已经老大不小,又是青春叛逆期,不敢明着反抗新来的老师,却暗搓搓在下面吹口哨,被穆小枣弹出的粉笔直中鼻梁。
市二中的课业向来繁重,就算是高一,每个人桌面上都垒着厚厚的卷子跟习题册,半个小时的午觉刚醒,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色纹路,一个个闷声不吭的趴在作业本上。
能进市二中的学生多少都有点本事,自然也谈不上纯粹的差生,最多是在三六九等的环境里呆长了,生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既不服输,又无能为力。
粟桐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门,能跟她做邻居的,就是这些以叛逆粉饰不安的“差生”,因为是高一下学期,已经熟悉了市二中的氛围,却没完全摆脱初三的影响,所以显得尤为不服管。
毕竟一年前,他们的成绩也可以排进班级前十,而现在是差班中的差生,逢年过节问起成绩,都难免抬不起头。
粟桐跟穆小枣两个人里,穆小枣一向是看起来更为和善的那位,而粟桐笑起来还好,一旦面无表情,就显得十分高冷,而现在穆小枣离得远,坐在讲台旁,粟桐则百无聊赖,翻着手中教科书。
最后一排想捣蛋的学生窃窃私语了半晌,最后推举出一位不要命的,小声问粟桐,“老师,你新来的吧?”
粟桐从书后抬起目光,她的桃花眼微微压低,因为弧度锋利的原因,使那说话的学生脖子一凉,又找补道,“老师第一天上课都会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全班点名,大家互相认识认识。您也是生面孔,怎么都不做自我介绍?”
那学生拧着头,用书本遮挡了大半张脸,“那我们以后怎么称呼你,就叫老师啊?”
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那学生接着道,“我要是在路上遇见您想打个招呼,喊一声老师得有七八个回头的,那多奇怪啊。”
“我信何,”粟桐将手里的书阖上,她指了指学生的作业,“你现在只顾着说话,待会儿做得完吗?”
那学生也诚实,“不打算做了,反正写完了也没人检查……老师,你多大年纪了?”
粟桐将书一卷,敲在这学生的脑袋上:“没有礼貌,上来就问我的年纪,也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粟桐这边的动静引起了穆小枣的注意,讲台后面坐着的人抬起眼睛望了过去……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粟桐似乎都能交到朋友混得风生水起,就算这是一群“小朋友”。
“我姓杨,杨梓龙,望子成龙的意思,只是我爸妈嫌‘子龙’有点土,就随便找了个相似的读音。”杨梓龙揉着头顶,“其实我觉得子龙反而更帅,三国嘛,七进七出赵子龙,帅呆了。”
杨梓龙个子高又长得胖,虽不至于胖到头肿,但也确实很有分量,配不上肥也配得上壮。大概是以赵子龙为偶像,说到七进七出还把手里的笔当成银枪挥舞一圈,差点扫到同桌的鼻梁。
粟桐又用书锤了一下他的脑袋,“收敛点,上自习呢。”
“哦。”杨梓龙赶紧端正做好,“老师,你以后教我们班吗?”
“那可不一定,”粟桐扬起下巴,“老师我太优秀了,教高一有点浪费。”
杨梓龙神色黯然,“你也嫌我们是差班吧?我知道市二中有考核标准,连老师也要以成绩说话,要是分配进我们这种差班,奖金跟工资都危险,所以没有老师会对我们和颜悦色,还动不动拿我们出气。”
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不小,却总是拿他们当孩子,觉得什么都不懂,其实大多数学生都跟杨梓龙一样,能感觉出老师微妙的嫌弃,也清楚这种嫌弃从何而来,只是闷在肚子里,什么也不说。
只要懂点事的,都能体谅老师的不容易,特别是主科老师,所以老师的暴躁跟冷漠,学生们也是能忍则忍。
但成绩这种东西,有时候并非不努力,有时候也并非不够聪明,明月尚且会受乌云遮挡,人也会陷在学习的泥沼之中,一时半刻摸不着门道,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读书读不进去。
“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进你们班的,”粟桐压低了声音,“老师家又不缺钱。”
杨梓龙:“……”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没等杨梓龙砸吧出凡尔赛的味道,粟桐又继续道,“我是听说有些班级不太平,经常会出事,不仅是学生,老师也逃不掉,我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质女流,可不想卷进是非里。”
第124章
如粟桐之前所说, 她的运动量太大,经常受伤,胃又不是很好, 所以很难长胖, 但也并非排骨般的瘦,穿上衣服说自己“弱质纤纤”, 也勉强像那么回事。
“老师,”杨梓龙指着她手臂上的疤,“你这是怎么弄得?”
“我要是说为了救人你信吗?”粟桐挠了挠疤痕边缘, “还为了救人七进七出呢。”
杨梓龙揉着鼻子, 眼睛里都是探寻,看起来的确不相信, “伤成这样,你是从油锅里捞得人吧?”
见粟桐不搭理自己,杨梓龙才鬼鬼祟祟往周围看了看,又招手示意粟桐靠前一点。
“老师, 我们学校确实有几个小团体, 但这些小团体里的人可不一定都是差生,”杨梓龙神神秘秘,“我邻居家姐姐也在市二中, 她貌似进过这个小团体, 上高三后性情大变,好几次精神崩溃。不过后来没出什么事, 成功上了大学。”
高三学生压力很大,偶尔精神崩溃也很正常, 但杨梓龙又道,“我有一次看见她偷偷抹眼泪, 这个地方……”杨梓龙指了指胳膊内侧,“都是伤,青的紫的,还有被烟头烫过的,她还让我别往外面说。”
杨梓龙算嘴巴挺严,毕竟粟桐是个新来的老师,邻居家姐姐又已经毕业上大学去了,这些都是陈年过往,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看来市二中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已经有不少孩子受到影响,有些很幸运,关于学校阴暗面发生的事不过“听说”,未曾亲身体验;有些虽不幸,结果还算好,譬如杨梓龙这位邻居姐姐;还有就是熊慰的三女儿……造成了终身难以摆脱的阴影,多次自杀。